世界上是有化悲憤為食量的說法的,盡管李知白不會覺得悲憤,但是她也沒有想過…自己這個活了這么久的女人會因為一頓晚食而動了“凡心”。
以塵俗的小人書做鑒,動了凡心的仙子,下場一般都不會太好。
除非,這位仙子生了個有出息的孩子。
但是不動凡心,也就不會有孩子。
好在,李知白覺得自己還不配叫仙子,所以這一條定律對她沒有什么作用,要說對誰有用…那自然是掌門了。
掌門是她心里唯一配的上“仙”之一詞的存在。
李知白注視著碗口上的筷子,仔細想了想,自己之所以會認為有一個人在身邊陪伴著是好事,也不僅僅是因為徐長安的廚藝好,還有她原本的心境因為云淺而產生了裂隙。
當然,會動心最重要的緣故,還是她見到了徐長安和云淺之間的恩愛。
李知白用的詞是恩愛而并非是情愛,關于這件事她自己也很驚訝,因為這般年紀的小夫妻應當是如膠似漆的、像是一團熾熱火焰一般的情愛,而不是她所看見的那樣沉著穩重的感情。
要不是徐長安偶爾還無法抑制自己眼里的心動,她真要以為這兩人已經做了百年夫妻,情感已經升華。
不清楚是否為錯覺,徐長安對于云淺過于寵溺了。
因為當過管家,他殘留的無微不至,讓旁觀的李知白總有一種徐長安正在照顧女兒,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的感覺。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干干凈凈的碗,發覺碗底還剩了一些米粒。
作為一個長輩、老師,這般浪費糧食可不是好事。
她想要拿起筷子,手指動了動,卻還是算了。
當著學生的面,拿起筷子吃兩粒米,這種行為做出來更不合適。
這邊,徐長安伸手輕輕在云淺柔軟的肚子上摸了下,輕聲道:“小姐,你差不多到量,歇一會兒吃個果子就算結束了。”
“嗯。”云淺點頭,看了一眼盛放夏茶的茶杯,抿了抿嘴,仿佛仍舊對于苦茶有些許心里陰影,她說道:“果子,我的那份要撒糖。”
“好嘞。”
李知白:“…”
這種將云淺當做小孩子的做法…李知白覺得關于兩個人是否恩愛要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難不成,說是慈愛更為合適?
正想著,李知白忽然手指顫動,因為她發現云淺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靜的好像能夠看穿人心、知道她正在想失禮的事情。
李知白拿著碗走到一旁,認真的說道:“再來一碗。”
徐長安下意識接過碗,一怔。
他還以為…先生不吃了呢,畢竟都放下筷子了。
不過,對于主動要求添飯這種不見外的行為,徐長安很喜歡,便給李知白續了一碗飯,輕輕拍了一下云淺的背后,也給自己續了一碗,重新拿起筷子。
菜還有許多。
可不能讓先生一個人吃,這也是禮節。
他本來是想問先生喜不喜歡自己的廚藝的,現在看來完全不用問了,續碗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旁的云淺見到李知白對于徐長安的廚藝十分的喜愛,眼里絲絲冷意逐漸褪去,只要能夠欣賞的來徐長安的廚藝,些許的失禮,便不礙什么事。
徐長安端著碗,咬了一口菜葉:“今日這些菜,先生覺得哪幾道味道比較好?”
“都挺不錯的。”李知白說道。
“先生,您也會說這種話嗎?”
“什么話。”
“敷衍?就好像我家云姑娘一樣。”
“討打。”
李知白將筷子作戒尺似得虛空對著徐長安敲了一下,“我說的是認真的,每一樣都很不錯。”
徐長安聽著,做出一幅頗為受用的表情,隨后…也不說話,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李知白看。
“不對啊先生,每一樣都不錯,那不就是一般嗎。”
他是想要討一個夸贊,這很明顯,被別人認可的感覺沒有人會不喜歡,更不用說是被自己尊敬憧憬之人認可。
“你說一般,那就一般吧。”
李知白偏偏沒有理他,不再繼續說夸贊的話,而是用心品嘗眼前的食物。
比如這道燒菜,先是溫潤的甜味,緊接而來的是一股清新的芳香,口感清爽,柔潤的好像要化掉一樣,每嚼一口嘴里就溢滿了鮮汁,但若是用了蘸料就會有劇烈的辣味,強烈的刺激著味蕾。
辣味與蔬菜本身的甜味恰到好處的結合在一起,水分沒有絲毫的流失,每一口下去都會濺起汁液。
“你很喜歡吃辣。”李知白抬起頭:“這個程度,有些過了。”
一般的小姑娘可吃不來這么重味的東西。
李知白從不吃辣,這次吃了一些,莫名的喜歡。
但不對勁的是,李知白不是喜歡辣味,而是覺得辣椒的味道很…新鮮?
新穎到新鮮的那種感覺。
“我習慣了。”徐長安點頭,雖然為了照顧云淺,菜肴多是甜口的,但是偶爾幾道還是有他自己喜歡的。
“奇怪,青州可養不出你這個口味,倒是云妹妹…一瞧就是本地的姑娘,一丁點辣沾不得。”李知白說著,又夾了一口菜,細細品嘗著。
“人總有些奇怪的愛好。”徐長安眨眨眼,他可沒有辦法解釋,喜歡吃辣是和他的前世有關。
對于云淺是個本地人,徐長安沒有反駁,因為他也這么認為。
畢竟當初坐船從島上出來,半天就到了青州府的碼頭,說云淺是青州人自然有理有據。
“奇怪的…愛好?”李知白咽下口中的食物,面上多了些許的怪異。
說起來…
“我記得,辣不算是一種味道?”李知白忽然問道。
徐長安驚訝于李知白連這種小事也了解,跟著點頭,在發現云淺看過來后,對著云淺解釋道:“小姐,我平日里吃的辣算是痛覺,不是味覺,真正的味覺主要包括是酸、甜、苦、咸。”
“我知道,所以我喜歡吃甜的。”云淺說道。
徐長安夾起一個深青色的辣椒放入口中,隨后緩緩說道:“總的來說,辣是一種燒灼感,是痛覺的一種,小姐那么怕疼,自是吃不了的。”
“是嗎,灼燒…疼痛。”李知白愣住,她垂下眼簾,心想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會新鮮呢。
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疼痛是什么感覺了。
非是刻意之下,她其實應當是無法品嘗到“辣”味的,因為她不會覺得疼…所以李知白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那么為什么她如今能吃到辣味,要知道,她方才可沒有取消靈力護體,小小的辣椒如何影響她的體質。
難道是因為出自徐長安之手,才會讓她體會到疼。
少年能傷到她?
想一想仙人轉世、想一想那漫天不講道理的雨水,這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問題來了,她吃徐長安做的菜感覺到辣味的微微刺痛,算不算是被他…打了?
學生打先生是吧。
“云妹妹不能吃辣?”李知白抬起頭。
“不能。”云淺搖頭:“我不擅長這件事。”
徐長安跟著說道:“先生,小姐的口味被我養的偏甜口。”
他卻是忘了,當年在島上的時候,因為云淺第一次吃微辣就辣的掉眼淚,所以徐長安才不做給她吃。這么一來,準確的說,姑娘甜口的喜好不是他養出來的,而是云淺自己的選擇。
“這樣啊。”李知白眨眨眼。
不知怎么的,她腦海中有那么一瞬蹦出個想法。
云淺不能吃辣,不會是不想因徐長安而感覺到“疼痛”吧。
云姑娘不想挨打。
正想著,李知白發現云淺的平靜的視線緩緩落在她身上。
“沒什么,我隨意問問的。”李知白笑了笑,心想她方才的想法真的很失禮。
她不能因為云淺不擅長吃辣就聯想到云淺是踩人的那個,也不能因為喜歡徐長安喜歡吃辣,就認為他喜歡挨打,所以才是被踩的那個——嗯,床板都踩塌了 雖然的確很有道理。
李知白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心想自從自己的心境改變后,越來越有當年那群小姐妹的感覺了,思維發散的厲害。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出去,拿起桌上的首陽峰小琴絲竹所做的油燙筍,很快就被外皮無比酥脆,咬破外皮,里面又十分柔軟的特制小筍吸引。
不久后,李知白放下自己的碗,這一次她吃的很干凈,碗里沒有再留下任何一粒米。
“我去切一下靈果。”徐長安站起身。
“去吧。”
徐長安離開之后,李知白優雅的擦拭著嘴角。
雖然不堪被秀恩愛,但是徐長安做的晚食味道很不錯,她嘗過了這次,一想到回去之后需要自己備早餐,真是一種折磨。
原來她特意再要一碗米,并非是想要借著這碗米將殘留的米粒吃光,而是她真的被勾起的食欲,想以米粒為借口再吃一些。
李知白也是個會自省的人。
讓李知白驚愕的是,云淺忽然開口了。
“還喜歡?”云淺問。
“什么?”李知白一怔。
“晚飯。”云淺盯著她。
“我…”李知白想要開口,不過下意識的閉上,深吸一口氣,措詞后,認真的說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歡,長安的手藝會給人以溫和的合胃口與順口之感,它不像是多高境界的靈獸肉每一口都能產生各種享受,但…”
但是可以讓人獲得最為充實的滿足感,且永遠不會吃膩。
李知白說道:“仔細想了想,這種合胃口,其實就是家的味道,是十足的、難得的美味,讓人欲罷不能。”
所謂“家的味道”,就是不起眼的。
這種溫暖的感覺會讓人下意識的忽略了徐長安極為高超的廚藝,覺得這道菜的味道很普通。食用者評價這些菜肴,不會認為是怎么樣怎么樣的夸張美味,只會由心的說一句“味道不錯”。
但是李知白很清楚的知道,這就是廚藝水平極高的體現。
所以這次對于和云淺說的味道,李知白沒有再用敷衍徐長安的“不錯、一般”,而是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家的味道。”云淺重復了一遍李知白的話,心想她果然也很喜歡李知白這個姑娘。
“你也是,好吃就說好吃。”云淺搖搖頭:“說味道一般,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喜歡他做的東西。”
“我吃了這么多,是否喜歡,自是勝過蒼白的言語夸贊。”李知白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輕輕笑著:“長安不是很高興嗎?”
對于做飯的人而言,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比不上李知白那句“再來一碗”。
“也對。”云淺點頭。
然后就沒有人說話了。
云淺向來沒有什么表情,所以一旦靜下來,氣氛就會莫名顯得尷尬。
李知白干咳一聲,找話題說道:“云妹妹,長安無辣不歡,你與他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有嘗試過吃一些嗎?”
“很少。”云淺看向徐長安所在的方向,輕聲道:“我…不喜歡疼。”
尤其是他給自己的疼,哪怕只是象征意義上的疼痛,也不喜歡。
“你不是能吃一些酒嗎?酒也是辣的。”李知白說道。
“酒是別人釀的。”云淺說道。
酒,那屬于是柳青蘿、是玉露酒帶給她的刺激,而不是徐長安親手所為,所以她能喝。
“別人?”李知白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她眨眼的速度提高了許多:“柳青蘿?”
“嗯,她釀的酒很好喝,我很喜歡。”云淺說道。
“原來是這個喜歡。”李知白呼出一口清氣。
她還以為…
罷了,還是不說的好。
李知白本來還想要問云淺知不知道柳青蘿喜歡徐長安…
但是一想到眼前這個云姑娘只是看起來高冷、實際上對著一本詩集都能不安…要是她知道真來個情敵,那還得了。
云淺心想李知白很在意徐長安的感情相關,是因為她本該是正妻的緣故?
她看向李知白,問道:“你會吃他的醋嗎?是了,他就喜歡會吃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