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一位面貌和善的老人推開正門進入大宅。他走路時手杖咚咚敲擊著地面,配上稍有些跛的步伐,左右腳一輕一重與手杖構成了三對四拍子均勻縮進的奇妙韻律。
老人像甄澄剛進屋時一樣迅速地打量了大廳的裝潢,繼而馬上皺起眉頭,將目光投向一樓左側的方向。
雖然年紀讓他的感官遠遠不及自己巔峰的時候,但如此濃烈的化學氣味還是讓年過花甲的伊庇倫斯偵探立即判斷出了異常的方位。
他無法忽視這擺在眼前的異常,循著味道找了過去。
異味的源頭來自廚房。尚未推門,他已經聽到了少女輕快的哼鳴。
接著,他便見到比普通人整個家都要大兩倍的廚房中,自己的競爭對手,那位著名的偵探少女在一口小孩子可以跳進去洗澡的印度咖喱大鐵鍋中煮著什么難以名狀的玩意兒。
“你在煮什么?”老偵探抽了抽嘴角問道。同時他用手杖重重敲擊地面以引起少女的注意。
甄澄側過頭來,像是在陽光明媚的早上烹飪早餐時收到鄰居問候一樣禮貌地致以微笑:“是伊庇倫斯先生啊,我在煮…被害人啊。”
老偵探聞言手一抖差點跌倒,種種詭異乖離的念頭浮出腦海。話說被害人不是你自己么?我這是記錯了身份順序?另外這只是一場游戲啊喂!別一臉淡定地說得好像自己剛剛完成一場兇殺正在處理證據啊!
等等,證據…
就在老偵探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間,甄澄抱歉似的笑笑,重新解釋道:“這么說大概會讓您有些困惑。事實上,我在煮的是游戲主辦方為了讓你們分辨誰是兇手而留下的關鍵證據。
她原本是一具頗為擬真的硅膠人偶,做得和我很像呢。為了不讓你們分辨出自己角色的立場,我只能忍痛把這件藝術品徹底破壞。你看,如果只是加溫并無法讓她的肢體融化到無法分辨痕跡的地步,所以這里要先用明火…”
說著,她還不無驕傲地向老偵探展示了自己的“烹飪手法”。
老偵探突然支撐不住,顫顫巍巍地軟倒在廚房門口的板凳上,雙手哆嗦著從口袋中摸出藥丸往嘴里放。
五分鐘后,終于緩過來的伊庇倫斯老先生神色復雜地看著爐火邊的少女開始收拾絕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一鍋化學品。
此刻他的心中其實十分糾結。吃飯時還感覺是好好一個孩子,也沒聽說她這么瘋的啊…
甄澄真的瘋了么?好吧,她會坦然承認自己絕不是正常人的理性內能夠容忍的存在。但無論如何她也絕沒到行事毫無邏輯條理,需要被關進瘋人院的程度。
事實上,就像伊庇倫斯偵探對她早有判斷一樣,甄澄也早在晚宴上第一次見到其余參賽者時,就已經開始在心底對大多數人的底細開始回憶了。
參加游戲的六位選手,除了最后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神秘的銀發女孩外,其余五人在宴會上第一次互相見面時多多少少就已經回想起一些彼此的根底。
嗯,沒錯,最后一位就是你們想的那人。只是僅僅在一星期前的當下,甄澄尚不知道她是與自己選了同一門刑偵學的同班同學。甚至腦海中根本沒有這人的印象,一直認為今天的晚宴才是第一次相見此人。
至于事實如何…誰知道呢?
剩下的嘛…大家都是同一行當中的頂級名人,就算并沒有針對性地調查過彼此,一些公開的情報也早已經不知不覺間記在腦中。
伊庇倫斯偵探,一位傳奇的探險家,考古學家,與大偵探。他善于觀察,并憑借這個特質在早年的冒險生涯中多次解開古跡中被前人忽略的隱秘而后險死還生。
與此同時,常年的冒險生涯也為這位老人留下了歲月的痕跡。這讓他在四十五歲便不得不選擇退休成為一名主要給人提供書面建議的全職偵探,讓他的膝關節患有難以奔跑,必須依靠拐杖行走的風濕,以及不容樂觀的心臟疾病。
“你知道我有心臟病,”老偵探終于緩過勁來之后,穩重又略帶自嘲地沉吟:“你用頗有技巧的回答準確調動了我的情緒。你想要我因為突然的刺激而昏倒,或者死掉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因此退出游戲,”
說著,他用手指夾著手杖握柄輕輕鼓掌:“在我漫長的職業生涯中,曾有無數人試圖將我踢出游戲或置我于死地。不得不說,你是其中最成功的之一。不動聲色,不留把柄,令人驚艷的嘗試。
說實話,我很難想象圣瑪塔爾學園的精英教育以及活躍的偵探工作外,你還能擠出時間把自己興趣相關領域的從業者了解到這種程度。”
伊庇倫斯將他銳利而審視的目光隱藏在不動聲色的話術威壓中。無論如何,他都難以接受眼前如此年輕的少女可以在時間緊迫的游戲中謀劃出自己心目中猜想的那種深層而有效的算計。
視線縝密掃過甄澄的面孔,他卻只看到陽光,快樂,與滿滿的朝氣。無論如何都尋不到半點深沉心思的影子,這讓他幾乎難以掩飾地深深皺起眉頭。
“圣瑪塔爾學園的情況大概和您想象的大相徑庭。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必修課和繁重的學業壓力。所有學生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或需要選擇鋼琴,馬術,甚至射擊,格斗,這樣對各種特定行業有所幫助的課程。
伊庇倫斯先生,我今年才十六歲,無論曾經做過什么,在行內也只是一位晚輩。在話術方面,我十分清楚自己的稚嫩。但即便如此淺薄的手段都能如此經驗豐富的前輩中招…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讓您這樣早已擁有了絕大多數人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名望,財富,智慧的人,如此執著于這場‘游戲’?”
被戳破自己的目的后,甄澄臉不紅心不跳地展現出一位貴族應有的風度與尊重,就好像剛剛還歹毒地想要把對手置于死地的人不是自己一樣。與此同時,問題也同時被拋回給對方。
老人微笑著用手杖敲了敲地板,有些勉強地站起身來:“只是一個以你的年紀還不會理解的,任何常人都會擁有的欲求。我擁有那么多在你看來值得追求的東西,你以為我會甘心失去它們么?
成為一名超凡者所帶來的力量我并不在意。我想要的,只是相應會被延長的生命而已。不論你對那個世界有多少了解,我想你總歸看過主辦方的宣傳資料吧?”
說到這里,老人冷不丁不動聲色地話鋒一轉:“女孩,身為偵探,你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東西啊。在你試圖左右他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時,同時也必然會露出自己的破綻。
你放棄躲藏自身而一定要在我入場前破壞掉關鍵證物,之后又一直用對話拖延時間,是因為你已經確認了,我就是那個在歷史上應當殺死你的角色!”
最后一句話,他的聲音突然變大,手杖迅猛遁地。這讓人產生一種心中秘密無從遁形的心理震撼,產生一瞬間難以掩飾的動搖。
“喏,你要的證據。”
比伊庇倫斯蓄謀已久的心靈拷問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甄澄平靜的回應。她像是全沒感受到老人的氣勢變化般,從已經開始冷卻的大鍋里挑出一坨仍舊帶有部分人體特征的,像是融化蠟像般的粘稠物。
老偵探猛捂胸口,差點又一次跌坐回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