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的藥谷格外寧靜。
晨霧像一張薄紗,飄蕩在湖面,時舒時卷。
法空在湖邊打了一套小羅漢拳,渾身溫暖,沿湖邊走一圈的時候,看到草叢里鉆出一朵小黃花,駐足欣賞。
小黃花皎潔而嬌嫩,沾著一滴露水,讓他心情莫名的舒暢與感動。
他彎下腰,湊上去輕嗅。
沒有香氣,只有沾著露水的清新之氣。
法寧提著一個飯匣磨磨蹭蹭過來,不情愿的道:“師兄,我沒問題的。”
法空直起身,細長手指結印,微闔眼簾開始誦持清心咒。
虛空如同有一玉瓶傾倒出冷冽漿液,落到他身上之后被手印射向法寧。
法寧剛要說話,一道清泉當頭澆下。
如同在深秋的清晨醒來。
奇異的清涼源源不斷注入他腦海,積蓄成一泓秋水,明晃晃,清泠泠。
法空誦了兩遍清心咒便收住:“去吧。”
“師兄,那我去啦。”法寧心不在焉的離開,沉浸在清冽之中難以自拔。
吃過早飯,法空正在湖邊散步消食之際,一個俊美小沙彌來到山谷。
法空直接迎上去。
“師兄,師祖有請。”
“師祖心情如何?”
“師兄放心,是好事。”法恩相貌俊美,說話柔和,神情恭喜乖巧。
法空隨著他出山谷到般若院,進慧南的小院,看到他正在院子里打拳。
清晨明媚的陽光中,慧南身穿灰色短褂,瘦小干練。
出拳慢慢騰騰宛如前世的太極拳,院中的青竹隨著拳勢而起伏。
法空盯著青竹觀察,為何自己沒感覺到風,它們卻像遇到風吹了。
慧南打著拳,慢慢悠悠說道:“明月庵過來找人幫忙,她們有一棵樹出了問題。”
“可是太陰寶樹?”
法空馬上想到明月庵的獨特寶物太陰寶樹。
精于藥材的不會不知太陰寶樹,它太過有名,也太過神秘。
“沒說,但應該就是它了。”慧南慢條斯理,全然沒有平時的急躁易怒,仿佛心性跟拳勢合二為一,輕柔如細風:“闔寺上下,也就你最擅藥材。”
“師祖,明月庵是來請圓方師兄的吧?”
圓方是藥王院的首座,寺內生病或受傷都找他醫治,藥到病除,醫術極高。
“他藥材精通不如你。”
“弟子慚愧,對太陰寶樹并不了解,恐怕…”
“你去不去?!”慧南冷冷看向他。
法空正色合什:“師祖吩咐,自然遵從。”
在幾句話間,他遠超常人十倍速度的思維已經轉了數十個念頭,做出決斷。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還是要識時務的。
更何況,去了也不是沒好處。
太陰寶樹對明月庵至關重要,涉及到他們太陰小煉形的修煉。
據說沒太陰果便練不成太陰小煉形。
太陰小煉形不僅僅有駐顏之妙,變化氣質之功,明月庵弟子能冰肌雪骨便是練了太陰小煉形,更是明月庵的筑基之法。
治好了太陰寶樹,自己跟她們討要太陰小煉形,能不能得傳?
自己體質孱弱,練小羅漢拳事倍功半,應該適合太陰小煉形。
更重要的是,明月庵有西迦貝葉經!
如果再看一西迦貝葉經,蓮座再升一層,甘霖再增一滴,那何等美妙?
“嘿。”慧南鼻中發出一聲哼。
師祖吩咐,自然遵從?
這話他一個字也不信!
法空道:“師祖,讓法寧師弟隨我一起吧。”
法寧身為五品,已凝罡氣,而且憨厚純樸,遇到危險不會把自己一拋了之。
“你怕路上有危險?”
“是。”
“來的是寧真真,明月庵天才弟子,武功不遜色法寧。”
“還是法寧吧。”
“行!”慧南忽然一抖手。
驀然間,憑空出現一股巨力。
法空覺得自己被怒浪席卷,飛過般若院墻,掠過般若院一道道院墻,最終落到金剛寺的寺門外,狠狠撞上一棵古樹。
古樹千年,樹冠如巨傘,扭曲盤旋的樹身需兩人合抱。
“砰”他覺得五臟六腑翻了個滾兒,胸口煩郁想嘔吐。
法空深吸氣壓下嘔意,看向靜靜站在兩丈外的白衣女子。
白衣如雪,人如寒玉,恍如廣寒仙子下凡塵。
一身寬松白衣掩不住身形的婀娜,容貌絕美,有一股獨特的清純。
一看到她,法空就莫名的想到前世自己暗戀的校花。
清純,美麗,美好。
她一手捂嘴,巧笑倩兮。
丹鳳眸子笑得彎彎,秋水粼粼。
法空若無其事的合什一禮:“可是寧姑娘?”
他臉皮夠厚,出這一點兒丑毫不在意,面對清純絕美如集天下之神秀的寧真真,仍穩得住。
實在是他在前世見多了美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藥師佛的存在也讓他心神難以搖撼。
“法空師兄有禮。”寧真真嬌笑著合什:“有勞師兄跑一趟了。”
她覺得法空狼狽不堪偏偏一本正經的樣子很搞笑,法空越一本正經,她越覺得搞笑。
法空微笑:“就怕幫不上忙,先去我藥谷坐坐吧,待法寧師弟回來我們一起出發,如何?”
“好。”寧真真嫣然笑道。
兩人并肩往下走。
法空看起來仍孱弱,但對身體的控制精致入微,走在冰雪覆蓋的石階上穩穩當當。
腳掌貼合,腳心微懸,腳外側微微內扣,再通過腳趾的伸縮,以令雙腳與光滑的臺階最大摩擦。
寧真真仿佛雙腳不沾地一般的輕盈。
法空走得穩,卻不快,姿態瀟灑從容,一邊走還一邊微笑說話:“寧師妹一定很失望吧?”
“失望什么?”
“家師已經不在了。”
“據說法空師兄你得承圓智師伯藥理,甚至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謬贊了。”法空笑著搖搖頭:“還請了哪些前輩幫忙?”
“…大雷音寺的澄森師伯,凈業寺的虛風師叔。”
“都是大名鼎鼎,我就是湊數的。”
“師兄客氣了。”
一踏上茵茵綠草地,撲面而來的溫暖與幽香頓時讓寧真真驚奇。
她看著澄如鏡的湖水倒映藍天白云,忍不住贊嘆:“好地方!”
真不知道金剛寺竟然有這么一處好地方。
法空笑笑,來到湖邊的松木桌旁,點起紅泥小爐。
寧真真也沒見外,先在湖邊轉一圈。
她一靠近,湖中的魚兒紛紛聚過來,已然被法空投喂習慣。
寧真真笑盈盈玩一陣,又順勢看了看一塊塊藥圃。
藥圃打理得整齊而利落,她認出幾味藥材,都是珍貴稀有的。
“法空師兄,這有幾株藥不行了。”寧真真忽然揚聲道,瑩白玉手招了招。
法空來到近前。
這一方藥圃宛如小麥田,一株株藥材像極了小麥,藥名叫寒麥。
“法空師兄,它們不行了?”
“寒麥喜濕又怕澇,水澆多了,就會像現在這樣,水澆不足,也會如此。”
“那怎么辦?”
法空閉上眼,雙手結印,嘴唇翕動,自有一股寶相莊嚴神圣之威。
寧真真眨了眨丹鳳妙眸,目光落在他細長手指上,覺得他結的手印很熟悉。
隨即省起,這是回春咒的手印。
明月庵也傳此咒。
她細膩瑩白的嘴角輕翹,抿嘴而笑,這是在施展回春咒救寒麥?
法空一口氣誦了三遍回春咒。
虛空有玉瓶斜倒玉漿,落到他身上,再通過手印射到三株寒麥上。
在寧真真目瞪口呆中,三株寒麥的枯黃迅速褪去,被碧綠所替代。
法空松手解印,睜開眼睛。
寧真真看看他,又看看三株碧綠寒麥,看上去比周圍的寒麥更旺盛。
法空笑笑:“去喝盞茶,法寧師弟該回來了。”
“法空師兄你用的是回春咒吧?”
“對。”法空轉身往回走。
寧真真跟上:“回春咒有如此威力?好像不能吧。”
“我在武功一道上沒有天賦,在佛咒一道上還是有點兒天賦的。”
“佛咒不是自加持的嗎?”寧真真覺得自己的認知被沖擊了。
法空坐下來,沏了兩盞茶,遞給她一盞。
寧真真接過雪瓷茶盞,明眸仍盯著法空。
法空在她盈盈眼波注視下,輕啜一口茶,滿意的點點頭。
這水溫正合適,不高不低,熱水一沖便把茶香徹底激發出來了。
水溫高一度則茶香損失一分,低一度則茶香激發不出,溫度正好很需要功夫。
現在他五官敏銳遠逾常人,感受也更深刻。
旁人覺得茶香淡淡,他卻覺得沁入心脾,周身上下都醺醺然,實乃無上享受。
但口味也更刁鉆,味道差一點兒,這差的一點兒在他跟前會被放大數倍。
寧真真嫣然微笑,容光照人:“難道這其中有何秘密?那便算了。”
法空放下茶盞微笑:“無外乎天賦罷了,說不清道不明,我也莫名其妙。”
“好啦,我不問便是。”寧真真擺一下玉手。
天賦好,武功進境快,天賦不好則慢。
但這根本是兩回事,法空是亂扯一氣混淆視聽。
“唉…”法空無奈搖頭嘆口氣,似乎也為說不清楚而苦惱。
“這茶,真是好茶。”寧真真笑靨如花,心下清冷。
她慧心通明,感知敏銳之極,隱隱感應到法空是沒說實話的。
法空也沒指望她徹底相信。
短短時間相處,他便斷定她是一個外熱內冷型的,笑靨如花,內心卻毫無波動。
“寧師妹,聽聞貴庵有一部月光菩薩通慧經,乃西迦貝葉所錄。”
“是。”寧真真點頭。
“想必是鎮寺之寶,秘而不宣的。”
“是,此經供奉于內院。”
“我能否瞻仰一二?”法空試探。
他并無把握治好太陰寶樹,畢竟是大名鼎鼎的奇樹,不知底有什么問題。
能不沾手就別沾手,免得給治壞了,狐貍沒打到反惹一身騷。
“如果法空師兄能治好寶樹,應該沒問題。”寧真真俏皮的笑道,純美動人。
“那便好。”法空微笑。
他心下暗罵狡猾。
從她這話里,他推測出,即使不出力治太陰寶樹,單純上門請求瞻仰月光菩薩通慧經,明月庵也會答應的,不像慧南師祖所說那么難。
可現在有了太陰寶樹的事,寧真真就增加了這個條件,要看就先治好太陰寶樹。
自己的試探反而被她捏住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