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畔。
齊琰望著高臺上的濛濛細雨和飄飛柳絮,眼底浮現出驚異的神色。
“驚鴻筆”號稱大荒最玄妙的名器。很多修士都只知道它很強,但是卻不知道它確切的用途。
但齊琰通讀典籍史書,卻知道“驚鴻筆”的每一道法術,都是“道”的具象化產物。
它能夠施展的法術數量和威力,很大程度取決于其主人對“道”的感悟。
在齊琰的記憶里,顧旭是去年十月底成為“驚鴻筆”的新主人的——也就是說,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顧旭就已經掌握了兩種法術。
而且這兩種法術還有著截然不同的屬性。
一個肅殺寂冷,一個縹緲迷朦。
這使得齊琰再次深感震驚。
想想看,一個修煉了一年左右、僅有第三境修為的修士,居然能夠領悟到多種“道”的意蘊!
此等悟性,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圍觀的民眾們全神貫注地關注著擂臺上的戰局,一時間不敢眨眼睛。
在剛才短短一瞬間,他們先后看到了滿地霜雪、電閃雷鳴、飛沙走石、朦朧煙雨…這飛速轉變的場景,令他們目不暇接,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錯過了精彩的畫面。
“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學這些法術!”人群中,一個小孩一邊情不自禁地模仿著顧旭揮動“驚鴻筆”的手勢,一邊對身邊的同伴嚷嚷道。
他顯然已經把自己代入到了顧旭的視角里,甚至開始幻想自己在學堂里施展這些華麗的法術時,小伙伴們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這樣的感覺,真是爽極了。
“阿丑,你別忘了你根本就沒有修行天賦,”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潑了盆冷水,“你還是先老老實實地把《聲律啟蒙》背下來吧!”
時小寒也在努力地踮腳尖,時不時還用力跳起來,只求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顧旭的身上,有些緊張,又有些開心。
看到剛剛欺負她的高朗,此時被顧旭揍得只能縮進“烏龜殼”里,她嘴角上翹,臉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
“顧旭,干得漂亮!繼續加油!”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小人在瘋狂地吶喊。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太理解。
在她的印象中,顧旭一向性情穩健,喜歡藏底牌,做什么都喜歡留一手。
可是今天,他剛一上臺,就直接使用了“驚鴻筆”這樣的大殺器。
這明顯不太符合他過往的習慣。
“他是為了我才這么做的嗎?”時小寒的心頭不禁浮想聯翩。
擂臺上的比試仍在繼續。
“玄武秘術”是一門上品法術,是一百多年前龍門書院一位擁有圣人實力的客座教習所開創出來的,因防御力極強而出名。
高朗并不會這門法術。
他只是在李院長幾年前施展這門法術的時候,用“大千之書”把它記錄了下來。
當然,“大千之書”雖是一件珍貴且實用的上品法寶,是高朗長期以來依仗的殺招,但它仍然存在著一些局限性。
第一,它記錄的每一個法術,只能使用一次——當對應的書頁撕下之后,就不能再次使用,除非再次對同樣的法術進行記錄。
第二,它對于上品法術,只能記錄其形,不能記錄其神——換句話來講,就是它只能復刻出上品法術的基本特征,卻無法再現它的大道真意。
第三,它能夠記錄的法術數量是有上限的,且法術品階越高,能夠記錄的數量也就越少。
第四,它的書頁一旦撕下,需要很長時間才會再生出來——也就是說,如果高朗某一天把“大千之書”里的法術全部用掉,那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就是一件無用的廢品。
所以,當高朗用出“玄武秘術”的時候,他盡管臉色淡定,但心里卻在滴血。
與此同時,高朗也動了一些小心思——
顧旭剛剛施展的的“萬籟空寂”和“滿城風絮”令他非常心動。高朗打算用“大千之書”把它們記錄下來。
這兩門法術均有克制萬法的效果,對他今后的戰斗定會有著極大的幫助。
然而,在高朗心里迅速默念了記錄法術的口訣后,“大千之書”卻毫無反應——它的書頁上不僅沒有出現新的文字,甚至還變得更加黯淡了幾分。
于是高朗縮在龜殼護盾的范圍內無奈感慨:這種需要借助“名器”才能施展的法術,復刻起來果然沒那么容易啊。
此時顧旭也在心里吐槽:對面這家伙作為龍門書院院長的弟子,手段果然層出不窮——這“烏龜殼”之堅固,竟然連“驚鴻筆”的法術都能擋住。
不過他并不慌張。
他今日登上擂臺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要在實戰之中,尋找頓悟和突破的契機。
這使得他很期望遇到一些有挑戰性的對手。
于是,當高朗縮在“烏龜殼”里的時候,顧旭輕輕抬起了手。
剎那間,洛河里升騰起成千上萬顆水珠子,懸浮在高臺周圍的半空中。
它們閃爍著微弱的火光,像是一顆顆明亮的寶石,又像是夏夜里飛舞的螢火蟲。
從岸邊遠遠望去,水中的擂臺就仿佛坐落于繁星之間,璀璨奪目,如夢似幻。
這一刻,時小寒睜大了眼睛,上官槿屏住了呼吸;隱藏在人群中的洛川,嘴角也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齊琰則怔怔望著這些明亮的水珠子,口中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以艱深難懂著稱的‘焚天七式’嗎…”
今日,他見識到了顧旭廣博的學識,見識了名器“驚鴻筆”,見識到了鮮有人能學明白的“焚天七式”…愈發覺得不枉此行。
看到這樣一幕,躲在龜殼中的高朗也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他打算使用的法術叫做‘滄海橫流’。
它能夠瞬間召喚出洶涌的洪水,撲滅火焰,淹沒對手——用來對抗火屬性的法術,效果極佳。
然而,這洪水剛被召喚出來,就瞬間化作了蒸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一秒鐘,顧旭朝前方伸手一指。
無數閃爍著明亮火光的水珠子瞬間擊穿了“玄武秘術”的龜殼護盾,徑直朝著高朗所在的位置飛去。
“怎么這么快…”
高朗早就猜到對手的這一招會很強。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本以為固若金湯的“玄武秘術”,竟然眨眼之間就被擊破了。
熾熱的溫度很快籠罩了高朗。
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死亡的威脅。
而隱藏在周圍禁衛軍修士已經準備著沖上擂臺,把即將受到致命攻擊的高朗救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顧旭停手了。
無數水滴仿佛聽到一聲號令似的,突然整整齊齊懸停在距離高朗幾厘米遠的位置,閃爍著絢爛而危險的光芒。
“我…我輸了。”高朗愣了兩秒,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他預感到,如果顧旭沒有及時停止施展這門威力驚人的法術,任由這些水滴沖向自己,那么他將會在瞬息之間被可怕的高溫焚燒成灰。
“承讓了。”顧旭淡淡一笑,把高朗之前對時小寒說過的話,重新回敬給了他。
隨著他心念一動,懸停在空中的水珠子瞬間消失不見。
高朗臉色陰沉。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經歷了高峰,然后很快又墜入了低谷。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最耀眼的主角,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變成了別人的陪襯。
他朝顧旭微微頷首,隨即沿著懸空階梯,轉身走下高臺。
洛水兩岸一片死寂。
圍觀的眾人都愣在原地。
就連負責敲鑼打鼓的雜役們,也都沉浸在剛才那場精彩刺激的較量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隔了好一會兒,鑼鼓聲才突然響起,人群中也跟著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洛川用欣賞的眼神看著高臺上的顧旭,滿意地點了點頭。
上官槿腦海中依舊在回想那漫天飛舞的水珠子,同時也想到了那本自己怎么讀都讀不懂的《焚天七式》,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在洛京城里她也是眾人眼中的天才人物,但是在見到了顧旭后,她深刻感覺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感覺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驕傲的資本。
時小寒則依舊有些恍惚。
“真快…”她喃喃感嘆道。
她口中的這個“快”字,是有多重含義的。
一方面,她是覺得這戰斗結束得太快了——幾分鐘前,高朗這家伙才仗著境界高,把她虐得毫無還手之力,轉眼之間就被顧旭毫不留情地趕下擂臺。
另一方面,她覺得顧旭實力的進步速度實在太快了——要知道就在幾個月前,顧旭還需要在殺鬼任務中抱緊她的大腿蹭功勛;沒想到現在,他的真實戰斗力不僅超過了她,而且還能以如此輕松自如的姿態越境作戰,為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她本想做一個強大的女俠,罩著顧旭這個曾經一度體弱多病的家伙——誰敢欺負顧旭,她就一刀劈死誰。
可不知不覺間,她卻成了被保護的那個人。
最關鍵的是,這種被人護著的感覺,隱隱間好像讓她感到很舒服、很享受。
“哼。”她握緊小拳頭,在前方的欄桿上忿忿地敲了幾下。
“時女俠啊時女俠,你怎么能如此墮落?”她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道,“之前說好要變強,要保護好身邊的人,你怎么都忘記了?
“你要抓緊時間修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然恐怕再過幾個月,就會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后了!”
與此同時。
一個仆役打扮的人突然走進河畔的燈樓,把一張精致的彩紙遞到領頭的歌姬手中,同時口中說道:“這是我家主人在目睹青州顧大人的比試后,寫下的作品。”
歌姬接過彩紙,只見是一首《西江月》:“公子只應見畫,定非塵土間人…”
這首詞清新自然,簡練傳神,把顧旭出眾的風姿氣度,以及在臺上的精彩表現,都極為形象地展現了出來。
顯然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
歌姬抬頭朝這仆役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仆役回答道:“是翰林修撰余大人。”
這仆役口中的“余大人”,全名余常青,是聞名洛京的才子,也是最近一次科舉考試的狀元。
聽到這話,歌姬臉上露出訝異的神采,不由得感嘆:“今年元宵詞集的含金量可真是高啊!竟然連狀元和榜眼都來參與填詞了!”
仆役笑了笑說道:“青州府這位顧大人今日在擂臺上的表現,給我家主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另外,我家主人與許大人雖然平日里關系很不錯,但是在詩詞這方面,卻暗暗較勁了很多年,沒有人想輸給對方。”
歌姬點了點頭。
她體會到,文人們之間的較勁,其精彩程度并不亞于擂臺上的戰斗。
此時距離午夜鐘聲敲響還有半個時辰。
顧旭在擂臺上靜靜站了十多分鐘,才等來了自己今天的第二個對手。
來人是一個身材瘦削、披著淺褐色袈裟的年輕和尚。
他那光禿禿的頭頂,在元宵燈火的映照下煥發著光芒。
從這和尚的自我介紹中,顧旭知道他的法號叫做“凈如”,是靈山寺方丈覺明大師的弟子,也是靈山寺派來參與“洛水大會”的代表之一。
他聲稱,顧旭剛才施展的種種玄妙手段令他深感嘆服,所以他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向顧旭討教一二。
靈山寺是大齊王朝三大門派之一。
覺明大師是當今的圣人。
因此,凈如和尚的登場,無疑引起了圍觀人群的又一陣轟動。
“先是龍門書院,現在又是靈山寺。今年的這個元宵夜,可真是熱鬧啊。”上官槿不禁默默地感嘆道。
注釋:
(1)“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宋·蘇軾《失題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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