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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圣之路

  人類的情緒有時很微妙。

  當他們失敗的時候,他們會感到傷心、失落、痛苦。

  但如果失敗者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們就會稍稍感到心理平衡。

  就比如此時此刻——

  “燭龍”陳晏平癱坐在山道旁邊的地面上,望著面前的上官槿,心里默默想“原來深受洛司首信任的上官大人也沒能成功獲得仙人的傳承啊!看來不是我太廢物,而是空玄散人設置的考驗實在是太難了…”

  上官槿也低頭看著陳晏平,心里想道“原來襄陽陳氏這個心思深沉的小子也栽在半路了啊!看來這條登山之路比我想象中要艱難得多,就算是大齊王朝全國矚目的天才也不一定能夠順利登頂啊…”

  他們打量著彼此,臉上落寞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變成了自嘲的笑容。

  短暫的沉默后,上官槿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陳公子,你完成那白胡子老道人的砍柴任務了嗎?”

  陳晏平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上官大人也應該見到兩個高唱山歌的樵夫了吧?我嘗試用錢把他們請來幫我砍柴,結果他們二話不說斷然拒絕,表示‘不要用錢這種骯臟的東西來侮辱我們’。”

  聽到這話,上官槿就算此刻心情郁悶,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雖然陳家這小子長得一般,還曾與她作對、妄圖跟她搶人。

  但看他吃癟的樣子,倒是蠻有意思的。

  “那你為何會受了這么重的傷?是被那兩個樵夫們收拾了一頓嗎?”她接著問道。

  陳晏平長長地嘆了口氣,回答道“不,不是他們。我是在路過大海旁邊的山道時,被那殺氣騰騰的月光傷到的。”

  “那月光著實可怕。”上官槿點頭贊同道。

  陳晏平所說的,無疑是山頂小道童口中的“天海月明”。

  上官槿無疑也曾在海旁山道上目睹了那海上升明月的壯觀美景——不過,在她欣賞風景的時候,那銀白色的月光忽然化作無形的利刃,朝她狠狠刺來。

  憑借“天算”神通,她清晰地感知到越是反抗,那月光的殺傷力就越強;唯有采用以柔克剛的方式,方能從那海濱順利通行。

  所以,她壓制了自身真元,純粹以法寶進行應對,自然而然能夠毫發無傷地通過那段危險的路徑。

  但陳晏平卻不一樣。他并沒有類似“天算”這樣可以一眼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

  他可能需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夠看清楚其中的蹊蹺——所以被月光搞得遍體鱗傷,也不奇怪。

  “唉,也不知那個好看的少年郎現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覺間,上官槿想起兩個多月前,她在“論道之境”中與顧旭對決時的場景。

  那時候,顧旭雖然沒有“天算”神通,卻能憑借某種不為人知的能力,準確預判了她的位置,以獨辟蹊徑的手段破解了她的“流星走月”身法,給她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盡管顧旭只是個第二境修士,比她還要低兩個境界,但她卻對顧旭莫名有信心,覺得今天顧旭或許能比自己想象中走得更遠。

  “上官大人,既然空玄散人設下的考驗這么難,那么您覺得我們這群人中,真的有人能夠登上山巔嗎?”就在這個時候,陳晏平再次開口說道。

  “陳公子覺得呢?”上官槿反問道。

  陳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想,恐怕只有像‘白虎’蘇笑那樣的人,才有可能獲得空玄散人的傳承吧!他擁有罕見的三品資質,又是圣人手把手教導的親傳弟子…而且他的勤懇用功,也是眾所周知的。

  “如果連蘇笑都無法通過考驗,那么恐怕整個大齊王朝都不會有人能夠成功通過這些考驗了。”

  上官槿微微一笑“陳公子或許小瞧咱們大齊的天驕們了。”

  “上官大人此話何意?”陳晏平皺起眉頭,對她的話感到有些不解。

  上官槿沉吟幾秒,回答道“在我看來,蘇笑雖然確實很厲害,但卻只癡迷于劍,或許并不是空玄散人因果大道最合適的傳承者。

  “如果我是空玄散人,一定會挑一個能夠博采眾長、將世間萬法兼容并蓄之人。”

  “這世間真有這種人嗎?”陳晏平覺得她是在開玩笑。

  上官槿輕笑一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淡淡說道“咱們先下山吧!”

  在跟陳晏平簡短地聊了幾句后,她的心情也沒有先前那么郁悶了。

  既然已經無法親自登上山頂,那么在山下靜靜觀看一場好戲,又何嘗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顧旭仍然在專注劈柴。

  對于“神機營”同伴們的處境,他一無所知,也不在乎。

  “咔”!

  “咔”!

  斧頭閃爍著凜凜寒光,伴隨著他的呼吸與心跳,一次又一次落在前方的木頭上。

  他的動作極具規律,像是一臺精準的節拍器。

  空氣里有泥土的清香,腳下是縱橫交錯的樹根和墨綠色的苔蘚,遠處傳來風和浪花的聲音,銀白月光穿過樹冠,落在少年身上,定格成一幅幽深雅致的畫。

  劈柴就跟修行一樣,是件無聊的事情。

  重復且乏味。

  把相同的流程,相同的姿態,重復上千次、上萬次。

  但他早就習以為常。

  別人或許能在登山的途中,邊走邊看風景,飲幾壺酒,留幾句詩。

  可他卻只能先悶著頭一股腦地奔跑上山頂,才能有時間俯瞰天地間的無限風光。

  他曾經在內心深處埋怨過命運。

  但當他走過嶗山“聚仙臺”的時候,他突然之間想明白了。

  這世上無所謂幸福,也無所謂不幸,只有一種境況與另一種境況的相比較罷了。

  他見到在因果捉弄下自斷經脈而亡的杜菁菁,也見到吞下“噬生丹”修為被廢的四皇子蕭尚貞。

  他想起受陰氣侵蝕暴斃而亡的驅魔司小吏潘小鵬,想起沂水縣郊區墓地上埋葬著的那群死于“九嬰之禍”的修士和平民百姓。

  于是他感謝命運,還為他保留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就仿佛在漫無邊際的黑夜里,抬起頭來,仍然看得到微弱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

  他的胳膊開始酸痛。

  他的手掌開始發麻。

  不過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堅定,始終如一。

  “繼續。”他在心頭對自己說道。

  “咔嚓!”

  斧頭再次重重落下,把面前的柴木均勻地劈成兩段。

  時間悄然流逝。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邊多出兩堆高高的柴木,像是兩座小小的山丘。

  少年笑了笑,把斧頭放在腳邊,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隨后他從附近砍了幾根藤蔓,麻利地削去枝葉,將藤蔓兩端扭綁在一起,變成形如“aa”符號、縛柴用的“柴抱”。

  緊接著,他把剛剛砍下的柴放在“柴抱”上,一邊用手猛拉,一邊用腳猛踩,瞬間把柴木捆得嚴嚴實實。

  這同樣是樵夫們教給他的技巧。

  兩名樵夫強調過,如果捆綁柴木沒有章法,就會松松垮垮、捆不結實,拎起來就會散落一地。

  顧旭無疑把他們的話牢牢記在心里。

  接著,他把柴木背在身上,踏著凸起的樹根與枯枝敗葉,朝著白胡子老道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道依舊閉目坐于松樹下。

  月光灑在他的胡須上,使其閃閃發光;在他的身后,是長長的陰影。

  雖然他的穿著很樸素,但氣質卻雍容端莊。

  當顧旭靠近的時候,老道睜開眼睛,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你做的不錯。”

  顧旭把柴木放在地上,朝他拱手行禮。

  老道沉默片刻,又接著說道“你是第一個通過‘松樹林’的修士。只要走過最后一段山路,你就能抵達頂峰了。”

  第一個?

  聽到這個消息,顧旭其實感到有些意外。

  雖然洛司首曾經說過他的修行天賦舉世無雙,但在“神機營”里,他從來不會因此而驕傲。

  畢竟天賦不代表一切。

  “神機營”的大部分人背景比他深、年齡比他大、修為比他高、經驗比他更豐富。

  沒想到他竟然能第一個完成劈柴任務。

  “去吧。”老道朝他揮了揮手。

  隨后,老道消失了,木柴消失了,斧頭消失了,整片松林也消失了。

  顧旭重新回到崎嶇的山路上。

  他的真元封印也隨之解除。

  他朝前方望去,只見山巔已在不遠處。

  遠觀山景藏亭閣,近看浮云遮半山。

  而他腳下的這段山路,要比之前走過的所有路更加陡峭,兩側還有密密麻麻的荊棘。

  他深吸一口氣,提步向前。

  既然他已經踏上這條道路,那么,任何東西都不應妨礙他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白虎”蘇笑仍然在聚精會神地劈柴。

  在他腳邊,放著高高一堆參差不齊的木柴。

  他那洗得發白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濕,還沾上了灰塵與泥土。

  乍一眼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的山民并無異處。

  但如果有劍道行家從他的身邊經過,就會發現,他那鈍而生銹的斧頭上,竟裹挾著凌厲的劍意!

  縱然他全身上下的真元已經被封鎖,但他依舊把蜀地劍閣《平天劍訣》的意蘊清晰地展現了出來。

  白胡子老道交給他的砍柴任務,已經被他當成是練劍的手段。

  可見其天資卓著。

  整座劍閣老老小小都把他當成祖宗供著,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時間飛速流逝。

  月光在樹木枝葉的縫隙間緩緩流動。

  當蘇笑砍下最后一根柴火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之前遲遲無法練成的《平天劍訣》第五式,此刻已經把握到了其中的關鍵。

  那一式,名叫“山石”。

  不在于精妙的技藝,也不在于磅礴的氣勢。

  而在于返璞歸真、大巧若愚。

  就像這鈍重的斧頭一樣。

  蘇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淳樸憨厚,像是一個得到父母獎勵的孩子。

  隨后他捆起木柴,來到白胡子老道面前。

  老道微微皺眉,似乎對他那些狗啃似的柴火感到有些不滿,不過依舊點了點頭,認同道“還行。你是第二個通過‘松樹林’的修士,可以繼續上山了。”

  第二個?

  聽到這話,蘇笑愣了片刻。

  他一直是同齡人的佼佼者,是做灼灼耀眼的新星,被視作劍閣的未來、乃至于大齊王朝的未來。

  就算是在“神機營”里,他也能在榜單上遙遙領先,從無敗績。

  他一直因為無敵而深感寂寞。

  他劍鞘里的“三尺劍”,也一直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對手,而遲遲沒有出鞘的機會。

  沒想到今天,竟然能有人先他一步走出這片松樹林。

  那人究竟是誰呢?

  是那個深不可測的女人上官槿?

  還是那個喜歡結交朋友的陳晏平?

  蘇笑突然對那個人有了一絲興趣——或許,那人有資格成為他今后的對手?

  不過,蘇笑卻朝老道微微躬身,說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話語。

  這句話如果落入“神機營”其他人耳中,定然會覺得他腦子壞掉了。

  他的話是“多謝仙師。只是,弟子不打算繼續往前走了。”

  “為什么?”老道微微瞇起眼睛,語調也稍稍提高,似乎也沒想到竟會有年輕修士主動放棄仙人的傳承。

  蘇笑認真地回答道“空玄散人的道高深莫測,但卻不適合我。我還是更想心無旁騖地走自己的路。”

  老道沉默許久,開口道“超凡入圣,沒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只能說,祝你好運。”

  蘇笑真誠道謝。

  待到松樹林和老道都消失后,他轉身朝山下走去。

  他步伐輕快,目光筆直望向前方。

  耳畔的風聲,路邊的野草,腳下的泥濘,遠方的云霧,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然他已經踏上這條道路,那么,任何東西都不應妨礙他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嶗山腳下。

  萊州府千戶時磊一直在此默默等待。

  此時在他旁邊,已經聚集著不少失敗者,包括蕭尚貞、上官槿、陳晏平、褚偉等等。

  在剛才的一段時間里,時磊早就聽說了“青鸞”杜菁菁在山上行刺四皇子未遂,隨后自斷經脈而亡,也知道了四皇子蕭尚貞已經失去了修為,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這讓時磊感到非常頭疼。

  雖然驅魔司司首洛川早就跟他說過,遺跡內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哪怕“神機營”修士在里面團滅,他都不需要負責。

  但是皇權爭奪這潭渾水,只要稍微沾上一點兒,就身不由己了。

  實話實說,自從妻子死后,時磊就對爭權奪利失去了興趣。

  他當前唯一的心愿,就是默默看著女兒時小寒一天天長大,嫁給一位如意郎君,過上平淡溫馨的美好生活。

  至于拉幫結派、奪嫡站隊…誰愛去誰去,反正他不去。

  或許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使得氣氛變得很凝重,時磊身邊的年輕修士們也一直沉默不語。

  也就“靈狐”上官槿偶爾開口說兩句話,隨便提一下山上的事情,嘗試緩解這僵滯的氣氛。

  不得不說,上官槿稱得上是個“人情練達”之人,精通說話的藝術,很懂得如何讓人心情愉悅。

  凡是對她沒有戒備心的人,都很容易對她產生好感。

  正當時磊陷入沉思的時候,“白虎”蘇笑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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