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726報仇雪恨

  白素暗暗咬著一口氣。

  見到還不成熟的武膽圖騰成功攔下陶言,心中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好歹這份軍功自己也不算完全沒份兒。手中雙劍散去,她干脆拔出腰間長刀,劈開斜后側的冷劍,足下一躍至最近的木筏,雙手高舉砍在欲偷襲她的敵兵肩頭。手腕一壓,刀鋒劈開后者肩腹,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鮮血噴濺。

  鐺——

  刀鋒擋下兜頭劈開的武器。

  抬腳一踹將人踹下木筏。

  盡管她丹府武氣耗盡,連武器和武鎧都難以維系,但體力尚在,武藝尚在,以前還是飛賊那會兒,她尚且不懼圍攻,更遑論身體被武氣淬煉過的如今呢?還能再殺一波。

  橘紅的火焰在她眼眸灼燒,愈燃愈烈。

  一時難以分辨,那是火還是敵人的血。

  “白將軍,武氣耗盡就該回撤。”

  隨著一道言靈落下,空蕩蕩的丹府仿佛旱田得到春雨滋潤,逐漸充盈起來。白素神色一凜,運氣震開圍攻上來的十數敵兵,全副武鎧重新加身:“打仗又不都靠武氣!”

  能殺人就好,管敵人是被什么殺的!即便沒武氣,一樣能用敵人尸體鋪出血路!

  被呵斥的顧池只能尷尬搔搔鼻子。

  手指還未碰鼻尖,白素手中沾血的刀子從他耳邊掠過,一刀子洞穿背后的偷襲者。

  “白將軍顧好自己就行,戰場之上不該分心。”他指了指自己,“吾是化身。”

  事實證明白素還是非常聽勸的。

  顧池說完,她頭也不回提著重新化出的雙劍去別處戰場撿軍功了,頭也不回一下。

  顧·化身·池:“…”

  白將軍就不問問本體去哪兒了嗎?

  這個問題,白素并不關心,不外乎是去老仇家陶言,報仇雪恨,安全總沒有問題。

  結果嘛——

  顧池并沒有去找陶言。

  他帶著兵馬去追擊陶言殘部了。

  顧池吃夠了這些“遺毒”的苦頭,深知斬草要除根,否則來年春風一吹,懊悔不迭的人就該是他自己了。滅殺顧氏滿門的仇家,除了陶言這個主犯,還有一群從犯呢。

  主犯該清算,從犯也別想逃。

  馮氏集合了一批殘兵往反方向跑。

  她跟陶言想法差不多,沈棠突然出手滅殺還是明面上盟友的陶言兵馬,倘若背后沒有更大的勢力支撐,屆時東窗事發,沈棠如何交代?此事,屠龍局聯軍肯定也知道的!

  若是帶著殘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戰馬疾馳,狂風迎面。

  馮氏腳腕仍傳來陣陣劇痛,但腦子卻格外冷靜,思路清晰,她在想著下一步路應該怎么走。屠龍局聯軍有問題,這點兒殘部鄭喬也未必看重,也很難攻打一處立錐之地。

  難道要暫時落草為寇,緩解困窘?

  馮氏正思索著,耳畔傳來陶言部下武將聲音,對方擔憂道:“主母,主公他們還未突圍出來,吾等要不要折返回去策應——”

  “不能!”

  馮氏果斷拒絕。

  那名武將陡然勒緊韁繩,喘著粗氣看著馮氏好幾息,眼神深處涌動著復雜感情,最后一咬牙點了兩名信得過的人:“此地離江岸很遠,沈賊一時半會兒追不上來,爾等誓死也要保護好主母,務必將她送到安全地方。”

  馮氏呵斥道:“你這是作甚?”

  武將:“自然是回去與主公共生死。”

  馮氏被這名武將的回答弄得一愣,從來條理清晰的腦子難得混沌了一瞬,心下不由得好笑連連。陶言身邊這些人都是奔著利益來的,各有各的心思,不曾有一人算得上忠臣。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一人傻愣愣的,愿意將性命搭上去,馮氏自然不允許此事。

  如今要錢沒錢,要糧沒糧,這些殘部若無一個能鎮壓的人,半路嘩變都是能預料的事情。她一個普通人如何壓制得住?幸運一些只是丟了命,倒霉一些就生不如死。

  她道:“不可!你去就是送死!”

  她腦子一轉:“郎主若有個三長兩短,將軍再去,郎主膝下的子嗣該怎么辦?”

  此話一出,那名武將果然冷靜下來。

  馮氏不給他思索遲疑的機會。

  “駕!”

  只是——

  戰馬疾馳一段后,路盡頭人影憧憧。

  黑色人影手中都握著武器,嚴陣以待。

  馮氏可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果斷選擇了突圍,哪怕她內心知道突圍必然會失敗。

  果不其然,兩方交鋒一兩個回合,地上躺著的尸體全是陶言殘部,馮氏也被流矢擊中肩膀,倒下馬背被擒獲。最后殺得陶言殘部不足半數,身上還全部都帶著傷勢。

  馮氏雙手被粗繩束縛在背后。

  她看到蹲守自己的人,一張熟面孔。

  馮氏一瞬明白過來——

  顧池是來復仇了!

  只是顧池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到另一名俘虜跟前,對方是文心文士,只是此刻似乎受了不輕的反噬,唇角掛著血。平日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此刻凌亂垂下,發冠也不知掉到哪里了。平白蒼老了十幾歲。此人看到顧池這張臉,僅有的一點兒血色褪盡。

  他道:“顧觀潮…”

  顧·本體·池神色微漠,道:“是顧望潮。你與我父也曾同朝為臣,素來沒什么矛盾,但伱與陶慎語等人為一己私欲害我顧氏上下六口人,時至今日,心中可有悔?”

  那人兩肩一扭,撞開壓制的兵卒。

  挺直肩膀,傲然道:“老夫當然有悔,最后悔的是當年見你跳崖落水,沒派人去打撈你!后悔沒有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讓你茍活至今!這才是老夫時時刻刻悔恨的!”

  顧池的神色并無絲毫意外,甚至連一絲波瀾也無:“行,年紀一把,渾身上下什么都軟,唯獨這張嘴比當年還要硬!甚好!”

  他給士兵使了一個眼色:“帶走。”

  “顧望潮,你有種殺了老夫!”

  顧池翻身上馬,扭頭嘲笑了一聲:“有種?托你和陶慎語的福,在下獨身至今,有種還是無種,有區別嗎?你這老貨若真有慷慨赴死的骨氣,待見了主公,算清了賬目,在下借你佩劍一用。你自刎了事,不攔著!”

  話語之中,渾然不將此人放在眼中。

  馮氏也跟著俘虜被押著上路。

  她抬頭看著馬背上那道似乎快要掙脫仇恨枷鎖的背影,暗下咬牙切齒,卻不知恨在何處。也許是恨自己命途多舛,一生不幸,也許是恨快要死了的自己還被忽視…

  雖為俘虜卻無幾分斤兩。

  顧池帶人回去的時候,淼江上的戰場也進入了打掃流程。若任由江面上的尸體順江而下,遲早會暴露行蹤。兵卒正在打撈尸體,荀定也百無聊賴放武膽圖騰出來馱尸。

  青色巨鱷在陸地略有笨拙,下水就可靈活,一條鱷魚馱尸效率抵得上百八十號人。

  顧池對這一幕也是見怪不怪。

  只是,看到白素與自己的化身立在江岸低語什么,莫名看這道化身也極其不順眼。

  不順眼了就動手收回來。

  白素圖顧池博學,正跟他了解武膽圖騰的進階知識,剛聽一半身邊的人就消失了。

  一扭頭便看到顧池本體。

  “顧軍師。”

  三個字外加句號都透著點兒不滿。

  不喜顧池話說一半的壞習慣。

  顧池輕咳一聲:“白將軍,主公呢?”

  白素指了個方向。

  “主公正在等顧軍師。”

  陶言這個俘虜肯定要嘎掉的,但沈棠要等顧池回來一起嘎,復仇也需要儀式感。

  聞言,顧池走路也帶著風。

  只是他握劍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細顫,內心的激動幾乎要涌出嗓子眼。顧池過來的時候,沈棠正雙手抱肩靠著江岸邊大石頭小憩,腦袋微歪,聽到他來才睜開雙眼。

  “今晚大豐收,活捉陶慎語。”

  說著,不待顧池開口,拍了拍手。

  兵卒將臨時封禁丹府,還被五花大綁的俘虜押上來。只是看到俘虜的一瞬間,顧池臉上的平靜面具頃刻碎裂,噗嗤笑出聲。

  無他,陶言不僅被五花大綁,還用紅綢打了個很大的蝴蝶結,主公曾說這個結是用來打包禮物的,非常可愛。顧池發笑也不只是因為這份“禮物”,實在是陶言忒滑稽。

  “當當當當——你今年份的年終獎。”

  沈棠沖陶言位置雙手向上攤開。

  顧池笑不出來了:“年終獎?”

  沈棠調皮道:“意思就是你收了這份禮物,今年俸祿沒有額外嘉獎了。畢竟是草臺班子,錢兜兒比臉干凈,能省一筆是一筆。”

  顧池道:“這可不行。”

  沈棠反問:“為什么?”

  顧望潮可不是執著年終獎的人,他對這些看得很淡,往年結余的薪俸都被他以給家人祈福積陰德的名義,送給窮苦庶民。庶民若覺受之有愧,可以為他家人念經祝禱。

  顧池嘆道:“該攢錢了。”

  沈棠怪哉道:“你才幾歲就要攢棺材本兒了?文心文士只要不是橫死或者被人殺,壽命也長著。放心,你絕對長命百歲!”

  顧池:“…主公,念我點兒好吧。”

  沈棠還想問什么,被一側的姜勝打斷。

  “陶君還在呢。”當著人家的面告訴對方能抵消額外嘉獎,讓人家心里怎么想?

  上黃泉路也不安心。

  姜勝一提醒,顧池發現哪里不對勁了。

  太安靜了,陶言居然沒有罵人。

  姜勝看出他心思:“主公嫌棄他罵得太難聽,下了道禁言奪聲,他試圖沖破言靈,孰料學藝不精反噬己身,傷及元氣。”

  顧池哦了一聲,解了禁言奪聲。

  陶言只覺得喉嚨一輕,緩了緩氣息,啞著嗓子道:“顧望潮,士可殺不可辱!成王敗寇,今日是我陶慎語中了你們奸計…我認栽!唯有一事,還請放過家中老弱!”

  顧池只覺好笑:“放過你老弱?陶慎語,我娘被你們圍困燒死舊宅的時候,腹中還有我妹妹,她甚至連來世上看一眼都不曾。當年行下滅門之舉,怎么沒想今日報應?”

  陶言:“我從未想過謀害你家親眷!”

  顧池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陶言解釋:“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曾下令!只是事情發生之后才知道難以挽回。”

  三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顧池眉眼似乎多了幾分遲疑。

  他問:“那主謀是誰?”

  陶言冷笑:“雖然不是我的命令,但畢竟是我的人干的,他們助我多年,說出來就是出賣他們。我陶慎語怕死,但更怕茍活。”

  沈棠看戲津津有味,掏出一把炒豆子。

  連姜勝眼底也泛起了些許笑意。

  陶言嘆了一聲,滿面難色,似悔恨殺了老師全家,但為了道義又不能將人供出。

  總之——

  這是一出非常精彩的大戲。

  陶言想聲情并茂打幾張感情牌,追憶一下他跟顧池祖父、父親的交情,奈何顧池哂笑不止,看他的眼睛寫滿譏嘲,在看一個丑角:“陶慎語啊,你知道我的文士之道嗎?它是你們一手逼出來的!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一個人究竟能心口不一到何種地步!為何嘴上說的,與心里想的截然相反?”

  陶言也不是傻的,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臉上五彩繽紛,十分精彩。仇恨、憤怒、惱羞、怨毒…輪番登場。

  陶言剛想破口大罵卻被顧池一道禁言奪聲截下,他道:“一命換一命,一報還一報。我阿娘幾個怎么死,你也怎么死。”

  沈棠問道:“燒了?”

  “燒!”

  沈棠提議:“不捅兩劍再燒?”

  顧池:“池會親自點火。”

  這些人不配污染他的佩劍。

  俘虜里面跟顧池有滅門之仇的全被押了下去,剩下的罪不至死,但也不值得招攬。陶言這邊的企業氛圍不太好,什么都招攬過來只會害了自己。全部清算下來,還剩個普通人、沒啥存在感的馮氏。如果馮氏只是普通妻室,放了也就放了,但可惜馮氏不是。

  沈棠犯難了三秒。

  馮氏可不是陶言。

  她不覺得自己辯口利辭就能活,與其被看笑話,走得不體面,倒不如主動一些,要一份體面:“我捫心自問與你顧望潮往日無怨,近日也只是小仇一樁。不敢求活,還請念在阿姊與你往日緣分,給個痛快。若不肯,將我投入火中與郎主做對死鴛鴦也可。”

  顧池深深看了她良久。

  解下腰間佩劍,遞上前。

  道:“請馮女君上路。”

  馮氏眼皮輕顫,她雖然有赴死決心,但怕死是人的本能,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恐懼。只是她的傲氣壓過了這份本能,抬手接過劍,拔劍出鞘,雪亮劍身當真干凈漂亮。

  “多謝顧郎成全。”

  “馮門二娘拜謝。”

  她舉劍橫在脖頸,深吸一口氣。

  “祝君此生,文運長遠!”

  話音落下,她不再有片刻的遲疑。鮮血噴濺,泅濕腳下土壤,打濕顧池鞋尖。

大熊貓文學    退下,讓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