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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4女醫

  為什么將一群人都拉過來當觀禮賓客?

  自然是因為這些人不能白來。

  作為觀禮賓客都要給今日的主角送見面禮,見面禮由兩家關系遠近決定。關系好的送禮厚重兩分,關系差點兒意思的送薄兩分。祈善跟他們的關系自然不屬于前者,但架不住他們都是體面人,豈能因為跟祈元良的恩怨牽連無辜小姑娘?送禮都不會便宜。

  禮物多是筆墨紙硯或者藏書字帖。

  再不濟也得是隨身小配飾。

  祈妙給所有觀禮賓客一一見禮、認人。

  小姑娘此前久居深閨,陌生人都沒見過幾個,更遑論說在座都是沈棠帳下重臣。

  她有些怯場,但有祈善撐腰。

  他道:“這個叫姜先登,會點兒街頭算卦的本事,日后運勢不好讓他給看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姜勝橫了祈善一眼,兀自對著祈妙說道,“伯父家中有幾個年齡與你相仿的孩子,若是在你父親身邊待得悶了,可以過來找他們玩耍。”

  言外之意就是讓祈妙離祈善遠點。

  祈妙哪里見過這架勢?

  她也吃不準姜勝跟阿父的關系,不敢貿然回答。姜勝倒是沒為難祈妙,送了她一套筆和一只玉質筆架:“日后多加勤勉。”

  祈妙行禮道:“謝伯父。”

  跟著給一邊的荀貞見禮,祈善在一側陰陽怪氣:“這個叫荀含章,兩袖清風多年,其他的都不錯,唯獨這點不用學了…”他可沒忘記荀貞和姜勝在儀式前的拉踩。

  荀貞聽他夾槍帶棒,臉色發黑。

  咬牙切齒道:“兩袖清風怎么了?”

  花錢買的真本事,一分錢一分貨!

  總比這廝天天背后捅人刀子好得多。

  祈妙隱約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荀貞雖是“兩袖清風”,但也準備了禮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什么都珍貴,三本系繩有些磨損的筆札:“上面是老夫的一些修煉心得,盼你未來坦途,光明正大1

  莫要學祈善那一套手段。

  祈妙又輕聲細語道謝。

  下一個是欒信,他跟祈善沒什么恩怨,祈妙見禮的時候,祈善的嘴巴難得清閑。

  “勤學苦練方為正道,若有不懂之處可以尋我。”欒信送的是一冊孤本,內容對于如今的祈妙而言不啻于天書,“家中也有小童,若得空可以來找他們玩耍…”

  祈妙對這位伯伯也很有好感。

  對方言語溫吞,不急不緩,坐在那兒就自帶說不出的穩重氣質。被對方雙眸注視著,原先緊張忐忑的心也逐漸平緩下來。

  跟著便是少見的女性文士寧燕。

  連寧燕自己都不知,她還是這一代不少閨閣女兒羨慕的對象,自身出身不低,丈夫尊重,公公明理。倘若不是一連串的不幸,她的婚姻可謂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典范。

  祈妙也聽過寧燕的名字。

  親眼見到本尊卻還是頭一回。

  寧燕的禮物也與眾不同,是好幾塊個頭不小的石塊,祈妙不懂,但也感激收下。

  祈善:“嗯,省了尋材,多謝圖南。”

  “可不是,少玄都喜歡得緊。只可惜小女已經準備好,用不上這東西。”寧燕跟著給祈善推薦,“待令嬡身量再長一些,可以尋少玄幫忙量身鑄一把,她肯定答應。”

  祈妙聽得云里霧里。

  寧燕笑道:“是鑄劍用的。”

  祈妙別說用劍了,她連劍鞘都沒摸過,見在場諸位長輩不是佩劍便是佩刀,猜測這應該是一種很重要的禮節,再三謝過。

  現場座次都是根據先來后到排的,見禮一圈到最后才輪到崔孝。崔孝的存在感太過微妙,祈善下意識就將他放在最后。祈妙在看到崔孝的時候也愣了一愣,因為她注意過在場人數,不記得還有這一位…所幸多年規矩教養,并未讓祈妙有任何失禮之處。

  眾人:“…”

  他們也確實忘了崔孝。

  崔孝也帶了禮物,因為他跟祈善不熟,加上時間緊迫,禮物準備匆忙,只能說中規中矩挑不出錯。祈妙收到了一柄精致的長柄刀扇,扇面是不同于北地的水鄉風光。

  嗯,這也是祈妙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件跟閨閣身份勉強沾點邊的禮物,其他禮物,往年跟她沒什么關系。她正要謝過,卻見崔孝盯著她的臉:“女郎面相好生熟悉。”

  祈妙茫然,下意識看向祈善。

  仿佛在疑惑自己這張臉有這么常見嗎?

  祈善道:“善孝,這話不妥。”

  不知情的還以為這老東西調戲小姑娘。

  秦禮也擔心看了過來。

  他不知道內情,單純擔心崔孝言語不當得罪祈善。祈元良就算現在不發作,也會在未來崔孝放松警惕的時候報復。崔孝卻恍若未見,道:“多年前,曾見過一個跟你很相似的少年。他姓曲,康家可有這門親戚?”

  祈妙腦中回想康家的親戚。

  她跟在母親身邊學習掌管中饋好幾年,而世家主母最重要的一個任務便是打理錯綜復雜的人情關系,亂七八糟的族譜要背得滾瓜爛熟。祈妙想遍了也沒想到有姓曲的。

  正要搖頭,便聽康·現任大伯父·前任父親·年出聲幫她解圍,說道:“康家并無曲姓親戚。世間相似者不計其數,或許是巧合。不知崔兄與那名少年有何淵源?”

  崔孝道:“他險些成老夫女婿。”

  盡管崔孝提及那位的時候語氣平淡,架不住在場眾人是人精,如何聽不出貓膩?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導致婚事沒成?

  莫非是個用情不專的渣男?

  一時間,眾人吃瓜的心情更強烈了。

  無人注意的角落,康時偷偷注意祈善反應,后者也一副好奇但又隱忍的表情,活脫脫一個吃瓜群眾。見此情形,康時暗暗松了口氣。因為便宜表弟,他現在草木皆兵。

  嗯,只要不是祈善造孽就好。

  這個小小波折并未影響整個儀式。

  確認康家沒有姓曲的親戚,崔孝也將注意力從祈妙身上挪開——祈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家閨秀,只是臉蛋跟那人相似。他也不會因為一張臉就對祈妙有負面看法。

  儀式簡單卻不潦草。

  從觀禮賓客就知道祈善對此事的看重。

  眾人簡單用了茶水便一一散去。

  康年在主營逗留的時間也夠長了,簡單叮囑祈妙要孝敬祈善便告辭離開,康時也跟了上去。一刻鐘前還熱鬧的營帳,這會兒冷清下來。祈妙起身收拾東西,卻被阻攔。

  祈善道:“這些事情你不用干。”沒道理康年嬌生慣養的女兒,過繼給他就要干雜活了,他命人進來收拾,眼神示意祈妙跟上。滿打滿算,這是祈妙第二次跟祈善相處。因為陌生,后者帶給她的心理壓力遠大于生父康年。這對新鮮出爐的父女來到營帳小廳,祈妙收到的禮物都堆在此處。

  祈善道:“坐。”

  祈妙乖順坐下。

  “伯歲可有告訴你,你有修煉天賦?”

  祈妙點點頭:“大伯有說過。”

  “你想從文還是從武?”祈善見她緊張,努力讓聲音聽著不那么生硬,“不用有其他顧慮,說出自己最想學的東西就行。”

  盡管祈妙一看就不是學武的料子,但出于尊重他還是問了一句,只是祈妙的回答卻出乎意料:“阿父,學什么都行嗎?”

  “祈元良的女兒,學什么都行。”

  祈妙問他:“那可有治病救人的?女兒此前聽幾位表兄說過,言靈玄奧神秘,什么都能做到。可有言靈能治人頑疾?”

  祈善沒想到她在文武兩個選擇中間,選了一個醫。若是之前可能還會苦惱,但如今醫家圣殿開啟,祈妙也不是不能走這一條路。只是,他想知道祈妙為何有這種想法。

  祈妙出身世家,應該清楚醫者地位。

  “為何要學習這種言靈?”

  祈妙也沒有隱瞞,若眼前的人是生父康年,她是萬萬不敢提這個的,康家可以有一個對醫術好奇的女兒卻不能有一個從事這個職業的閨秀。醫者與污穢打交道,莫說那些郎君和女眷,便是府上的灑掃下人也看輕這一行。但她現在是祈妙,不是康妙了。

  她低聲道:“女兒在閨中有個手帕交,比女兒年長五歲。及笄之后便嫁了人,過門一月有身孕。懷胎八月的時候,女兒受邀去她府上做客,湊巧那天不知怎么就發動了,分娩難產,孩子沒保住,她也沒保祝”

  祈善認真聽著她的心事。

  祈妙垂首低喃道:“其實是可以保住的,府上還請來名醫坐鎮,若那時候他能進去施針就有轉機。只是不行,名醫是男子,而她正在分娩…若進去了會壞名聲。”

  拖到最后只能保大保小選一個。

那家人,從公婆到丈夫都選擇了校  祈妙又道:“…一般情況,應該要保大。畢竟孩子誰都能生,但能當主母的人卻不多。只是她攤上的不成器父兄敗壞了家業,那家人看重嫡長子,便狠心選了校”

  祈善多少有些明白了,問道:“早上聽季壽說,你不想過早成婚,也是因此?”

  祈妙過繼出去就是祈家的人。

  她的婚事是祈善做主。

  康時心疼侄女,便刻意給祈善透個底,相信以祈善的為人,也不會為難小姑娘。

  祈妙搖搖頭又點點頭。

  “是,但也不是。女兒倒是不怕未來夫家保小不保大,阿父和四叔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阿娘…不是,是大伯母,她也跟女兒說世家主母最重要的是掌家,生育一事,能生最好,若不能生也能抱個庶子養著,橫豎他們以后都要喊女兒嫡母。”

  子嗣很重要,但沒有自己性命重要。

  祈妙將這些話記得很深。

  她道:“再說女兒那手帕交,生得太久沒力氣,那產婆得了命令,便上了點手段,強行讓她生下來…女兒便在想,若有精通這方面的女性醫者,或許能活下來。”

  既然男性醫者看了產婦身體會讓她丈夫心生芥蒂,那女醫呢?她丈夫還會惱羞?

  當然,她想學醫術言靈也不僅僅如此。

  這只是其中一根導火索。

  另一根,不太好說。

  不是她不想跟阿父坦白——四叔康時三申五令讓她對阿父坦誠,能說的話都可以說,祈妙也認真照做,但另一根導火索是她生母。跟阿父談論這個對生母名聲有礙。

  生父跟她感情不算濃烈,也不算差,后院沒有姨娘之類的存在。只是,夫妻感情好的結果便是生育頻繁。聽伺候生母的老嬤嬤說過,生母以前活潑,很愛笑,很愛鬧。

  跟如今的阿娘不同呢。

彼時的祈妙年紀還很校  老嬤嬤以為她記不住事情,也聽不懂話,嘴巴就不那么嚴:唉,生得多了。

  別說大笑大鬧,打個噴嚏都會漏尿。

  為了避免這樣的窘迫,生母便逐漸習慣收斂情緒,愈發端莊溫和,對什么都平平淡淡的。外人說這才是世家主母的典范,祈妙卻從中窺探出了真相:這是病嗎?

  老嬤嬤道:是病,女人都有的。

  祈妙:是病,不能治嗎?

  老嬤嬤笑道:這怎么治哦,羞人。大娘子這個其實也不嚴重,更嚴重的…

  祈妙好奇看著她:更嚴重的?

  老嬤嬤湊近她:肉都掉出來。

  祈妙茫然:肉?阿娘說,妙兒就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得生多少娃娃?

  老嬤嬤看著她天真模樣,訕笑。

  不敢再提類似內容,生怕祈妙年紀小跟家長學舌,將她老婆子一身皮都被扒了。

  祈善:“軍中雖有醫術精通的女醫,但婦人生產方面的,確實沒有。你若對這個感興趣,為父明天帶你去找名醫拜師。”

  祈妙眼睛亮了亮:“可以嗎?”

  忍不住再三跟祈善確認。

  “可女兒不僅想學,還想醫治內婦。”

  祈善道:“有何不可?”

  祈元良的女兒,學什么都可以。

  祈妙壓抑心中歡喜。

  祈善補充:“學歸學,但文士啟蒙也不能落下。倒不是為父不讓你入醫家,只是醫家的門檻太高,十五年學下來,要耽誤你到什么時候?先入文,也不耽誤你學醫。若能以文士之身入醫道,有文心輔助,你學起來也能事半功倍,于你醫術精進有益。”

  他對祈妙的要求不高。

  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活著。

  長命,活到壽終正寢。

  祈妙不同于林風,后者也是閨閣女兒,但經歷慘烈打擊,徹底擊碎以往認知,而祈妙被保護太好。爾虞我詐、陰謀詭計,不適合她。倒不如讓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祈妙,是個奇妙的小姑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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