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雅間擺設屬于小清新典雅風格。
沈棠一邊等待那位倌兒,一邊把玩著茶案上的茶杯。作為輕微多動癥兒童,她不太適應過于安靜的環境。見掌柜也在發呆打磨時間,忍不住問出疑惑好一會兒的問題。
“掌柜,我有疑問,不知能否解答。”
掌柜聽到她的話,還未飄遠的思緒立時被拉回肉軀,他開玩笑:“有什么能不能答的,只要小娘子別問老頭子跟拙荊的事兒就行。”
沈棠:“…”
她也不想秒懂啊。
(╯‵□′)╯︵┻━┻
誰想知道你跟你家夫人閨中趣事兒!
掌柜看到沈棠古怪又復雜的表情,陡然意識到眼前這位畫師還是十一二的小娘子,哪怕畫工再精湛,再熟練秘戲圖,自己也不該開這種帶顏色的玩笑。他只得快速跳過這個話題,轉而問:“小娘子方才說什么?有疑問是吧?你盡管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棠就問了:“郡府怎會鼓勵這種生意?按理說公職官員不該避嫌?”
居然還帶頭發展這種產業,聞所未聞。
掌柜還以為是什么問題呢。
一聽是常識性的小問題,他反而有些詫異沈棠的“單純”,這可是人盡皆知的常識。轉念一想,這位小娘子生得漂亮、氣質不俗,手上也沒干粗活的痕跡又有一手好畫技,想必落魄前也是出身富貴之家。家中親眷護著不讓她知道這些腌臜事也正常。
思及此,看著沈棠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這位小娘子必然是生活太艱難,才會跑出門找秘戲圖的活兒。若是這單生意合作順利,日后書坊有其他畫稿單子也可以給她留著。
他呷了一口茶,又長嘆:“這個嘛,說來話就長了。這些年天災多還打仗,百姓們日子過不下去啊。家中有田的不敢種,種了怕被盜匪打劫,沒田的更要餓死。你說,大人都吃不飽穿不暖,孩子一多能養得起?”
沈棠搖搖頭:“自然養不起。”
掌柜道:“所以啊,養不起,要不就丟了,要不就賣了。郡府那邊一看這樣不行啊,就說多多修建勾欄瓦舍,賣唱賣舞賣笑,一來多吸引外來商客,賺錢,二來也能安頓好這些孩子,三來賦稅那么重,補補空缺。不然上頭逼著要稅銀,郡府拿不出不就交代不了?。這么一搞啊,說是什么…一舉多得。”
沈棠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
忍了又忍,只覺得惡心。
她問:“郡府真是這個意思?”
掌柜指著孝城中心方向。
壓低聲音湊近說:“自然是了,告示都這么貼。這些貴人怎么想的,咱們這些平民百姓能說什么?說句實話——不打仗屁事兒沒有!現在這么一攪和,將兒子女兒賣進勾欄瓦舍反而是這些貴人們的恩賜了。”
因為時局特殊以及郡府大肆鼓勵,孝城其他生意都不好做,唯獨勾欄瓦舍的生意賺了個盆滿缽滿,每天生意都是紅紅火火的。
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被逼著賣兒鬻女,賣來的錢還不夠一家一月開銷,反而飽了那些人販子和勾欄瓦舍的都知。賣的孩子多了,這些人可選擇的、可挑剔的范圍也大了,就合伙起來壓價,孩子父母只能含淚賤賣。
一個長相周正的孩子,至多一兩百文就能拉走,日后下場如何全看造化。
掌柜說完無比憤懣又嘆氣,余光瞥見沈棠出神,猛地意識到自己跟個孩子說了不該說的,當即補救:“唉,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如今這個世道能活著就很不容易啦。”
至于是忍饑挨餓、顛沛流離,還是待在勾欄瓦舍,引來送往,選擇權又不在貧民百姓手中。性命比草賤,哪有選擇余地。
待在勾欄瓦舍好歹有條命在——若老天爺賞臉,給了副花容月貌,混上頭牌吃香喝辣,哪怕年紀輕輕死了也算“享過福”——怕就怕被暴徒殘殺,拉到戰場當炮灰、送人頭,亦或者戰戰兢兢侍弄幾畝貧瘠的農田,一年忙到頭看天吃飯,到頭來一家還是被活活餓死。
沈棠只覺得太沉重。
掌柜見她露出難過的表情,想著將話題岔開,問她:“你猜猜,這足足五條長街的勾欄瓦舍,里邊兒有幾家男館?幾家女館?”
沈棠哪里知道啊。
隨口說道:“一半一半?”
掌柜搖搖頭:“男館占了這個數!”
他比劃了個“七”。
意思是七成。
沈棠:“…”
掌柜開啟自問自答模式。
“你肯定好奇為何如此吧?答案倒也不難,你知道如今頭頂上那位,可曾是辛國國主的‘寵姬’?他有個叫‘女嬌’的小名兒,剛一橫空出世就惹來無數艷羨,民間男館也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你看看,如今是一國之主了。”一拍大腿,叫道,“多厲害!”
只差將“史上最勵志男妃獎”頒發給鄭喬。
當男寵到這個份上,誰看了不說句牛批!
鄭喬也一躍成為男館倌兒的偶像男神。
沈棠:“…”
不多時,雅間外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
掌柜起身開門,門外立著三個陌生人,兩高一矮。中間那位戴著帷幕,黑紗遮面,左右還有兩名身材高大、面露兇色的護衛。
不消說,中間這位就是正主兒了。
入了雅間,他才將帷幕摘下,露出一張白皙精致到有些刻薄相的臉。與其說是男人,倒不如說是略顯青澀的少年。目光落掃過沈棠,見沒有第三人,問掌柜:“畫師呢?”
沈棠舉手:“在這兒!”
他瞧也不瞧沈棠,兀自將怒火噴向掌柜:“是給的銀錢少了嗎?居然找這么個生嫩的丫頭片子打發我?你可知那圖有多重要?”
掌柜沒想到這位倌兒脾氣這般大,但為了生意也只能彎腰討好,替沈棠打包票:“別看這位年紀小,但畫技不比以前那些畫師差。”
沈棠一旁附和著點點頭。
畢竟她曾靠這份手藝吃飯。
相信她的職業能力!
那人聞言,仔細打量沈棠。
此時的沈棠已經站起身,腰間懸掛的文心畫押隨著她的動作垂下,透明畫押在光線照射下隱約有七彩之色。少年一怔,忽得改了口風:“那行,便讓此人試一試。若不能讓我滿意就換人!不過,我有個要求!”
沈棠自信滿滿:“盡管說。”
少年:“你得用我提供的筆墨紙硯作畫。”
沈棠一聽,這是好事兒,當即滿口應下。
天穹黑沉,繁星如沸。
祈善這一天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
聽到隔壁重新響起蹬蹬腳步聲,便知沈小郎君回來了。他看了一眼書案上搜集到的新書,想了想,抱著它們敲響沈棠的門。
沈棠剛打完草稿,正準備揮毫潑墨。
“稍等,這就來。”
沈棠起身去開門。
“元良有事?”
說著側身讓祈善進來。
“跟朋友借了幾本抄本,你看看有沒有你需…”話音未落,冊子也沒放下,就看到沈棠桌上攤著的作品,驚道,“沈小郎君,這琴棋書畫中的‘畫’,又是哪位‘高人’教的?”
紙張上畫著人,有著黑色的圓大頭,歪扭幾筆畫出的身軀,活像是擰在一起的麻花,躺在一張也許是“躺椅”的器具上。
腦袋頂著一坨凸起,不知道是發髻還是簪在鬢發上的花,“右手”抓著一柄圓扇,左手垂下…應該是一個躺在貴妃椅上努力凹造型的人,該凸的凸,該凹的凹。
潦草怪誕,莫名有一股騷氣撲面而來。
關鍵是白紙上不止這么一個“人”,串聯著看,人物動作從寬衣解帶到爬上床榻凹造型,還未畫完的一幕應該是來了第二個奇怪的“人”…他看出莫名“焦灼”的氣氛。
祈善…
他實在很難昧著良心說這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