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到了淇水入漕河處,水面變得開闊起來。這里也有個渡口,不過有何少將軍在,津吏不敢上船,還省了過渡的銀錢。
大家都笑哈哈的,好像賺了五百兩金子一樣開心。
幾條船找了河堤拋錨,讓伙夫上岸埋鍋造飯。
這一段的河岸看不到村莊或是農田,何弘敬指著不遠處,對元楨、元楓兄弟說:“你們看,這些田地今年就沒播種,田主說,種下去也收不回來,還浪費了種子。”
“這里離江邊、河邊都不遠,已經算是好田了,這還收不回來?”元楨有些不理解。
何弘敬苦笑道:“你也不想想這都是誰的田,若還在田舍漢手里,累死都要種啊。田押出去,贖不回來,勞力能走的都走了,剩下老者婦孺,能種多少?”
李奏耳朵在聽他說話,眼睛卻看著上了岸的洛泱。
邵春、季揚在生火打水,洛泱卻在旁邊草地上擼那些干草。還把她的幞頭巾解下來,似乎是在把干草上的東西收集起來。
元楓也看見了,難道妹妹找到什么吃的?他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李奏,李奏迫不及待的帶著阿冽下了船。
“小娘子,您這撿的是什么?”
隔得遠,沒人聽見,阿冽便恢復了稱呼。
“快來幫忙,就是這草尖穗子上的硬珠子。”洛泱看見來了幫手很高興,介紹道:“這叫草珠子,去年秋天就成熟了,居然還有掛在枯草穗上的,不知藥效怎么樣。”
“這珠子能治病?”
“嗯,它能治血脈不通引起的濕痹,關節痛啊什么的,都可以試試。”
阿冽高興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公子!這么巧?您也可以試試!”
洛泱抿嘴一笑,將包著草珠子的幞巾往阿冽手里一塞:“多摘點,不是都能用,回去還要挑的。回頭我再告訴你怎么用,我做飯去了。”
原來,她聽阿兄說,李奏關節處還會有刺痛,就想著是因為他長期坐在輪椅上,會不會是血脈不通引起的?
按說穴位按摩也可以解決,可他不能請郎中做,自己又不好去為他做,剛才突然看見草地里長著草珠子,可惜不新鮮了,回去得挑還有生命力的,所以要多摘些。
“這......公子,原來小娘子是替你摘的......”阿冽明白了。
望著蹦蹦跳跳往邵春他們跑去的洛泱,李奏轉身朝船上走去,扔下一句:
“那你還不快摘。”
洛泱今天用的還是鐵板燒,她把雞腿、雞翅單獨砍下來,加上肥多瘦少的豬肉、羊肉,這些在船上就已經用鹽腌好的肉,已經很豐富了。
聽何弘敬說,今晚宿在黎陽,黎陽縣就在黎陽山腳下,野味特別多,運氣好還能碰上有獵戶來賣麂子、麝鹿。
那......原有食材我就敞開了用哦。
季揚很有做伙夫的天賦,看洛泱做過,他就已經可以學著做了。
親兵們吃餅,洛泱做的是煎餅。比烤餅香軟,又比蒸餅有嚼勁,她往里塞了些在鐵板上炒熟的咸菜、豬肉末,豬肉的騷味被油香和咸味掩蓋,這個夾肉的咸菜煎餅竟然格外好吃。
米飯多做了一倍,準備留一半晚上給他們炒飯吃。
放涼的米飯炒起來才好吃。
白天里做飯看得比較清楚,而且季揚和洛泱同時在鐵板上操作,這次就連客船上的李好古、楊麗娘也嘗到了炒菜和燒肉。
李奏終于見識到洛泱的“鍋”,就是一塊在船上為了防火,墊在爐子底下的鐵板,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
平凡的東西,為什么到了她手上,就能變得神奇?
“蘇兄,這次我一定要開口了,你這位女侍衛可不可以讓給我?人家一個心靈手巧的小女子,不能毀在你的軍營里。你放心,我帶回去就納她為妾,絕不會虧待她!”
“不行!她是我爹的心頭肉,出來一趟人沒了,我爹還不把我倆當場埋了?”元楓理直氣壯的說。
“蘇將軍?那......那我還是君子不奪人所好吧......”
人要不過來,吃就得多吃點。
就這倆傻小子,怎么把自己爹的心頭肉拐出來了?想不通。
吃飽了飯,船又動了起來,這一路河隨山走,河道有不少拐彎,水急彎多,船公的作用就看出來了。
親兵都靠著艙廬坐下,船舷兩邊的篙夫全都緊張的聽著船公的號子。
尾船的篙夫雖說是親兵,但他們都是從水軍營里出來的,撐船是基本技能,有個熟悉航道的人帶,船也是走得穩穩的。
可是,某人還是無法控制住自己想吐的心,趴在船舷邊“哇哇”吐起來。午食不該貪吃那么飽的......洛泱含淚想到。
李奏看著有點擔心她被一個浪打下船去,站起來,走過去拽著她袖子,洛泱淚眼朦朧的以為是三兄來了,靠在他肩頭說:
“阿兄,我吐出來好多了,你跟我來。”
阿表兄知她認錯了人,不知為什么有些想笑,便任她靠著自己,護著她往艙廬里走。
不知她到哪里弄來一張矮幾,就放在離艙門很近的地方,洛泱進了艙廬才發現抓錯了人,蒼白的臉上泛了點紅:
“六表兄?我還以為是三兄......”
“沒關系,都差不多。我去替你叫他來。”李奏面色平靜的轉身要走,洛泱卻抓住他的袖子說:
“跟你說也一樣,說完我躺會兒。”
李奏看了她一眼,順從的坐下。只見她從矮幾后面的米包下摸出幾張紙,遞給他說:“我剛才就是寫這東西才暈船的,看得頭暈。你聽我講一遍吧,記不住紙上寫著呢。”
紙上寫著:
市場上缺乏錢幣的原因及對策。
李奏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這位熟悉又陌生的小女子:
她的眉眼溫柔和善,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淚珠,眼角下有顆仔細看才能看到的小痣,鼻尖翹翹的,人中清晰,嘴角還帶著微笑......他不能再看,輕聲說到:
“你說,我記得。”
“朝廷對私人挖掘銅礦、鑄造私幣一直沒有明確的態度,私幣標準不統一,導致百姓不信任市場上的銅錢,寧愿接受米帛,也不愿意接受銅錢。這是其一。
從玄宗朝到現在,七十年間,大唐的銅鐵礦不但沒有發掘新礦,產量也在逐年下降,朝廷為了自己收銅錢便宜,把鑄幣單價定在六文錢,而市場上鑄銅像單價卻是四百文,你說,銅產量沒有增加,鑄幣、鑄銅制品差價那么大,誰還會去鑄幣?這是其二。
行賄受賄需要大量錢幣,而這些人的錢幣往往儲存起來,不會重新流向市場,這使銅錢短缺更嚴重。這是其三。
還有因為大家都需要以物易物,可繳稅又需要銅錢,有銅錢的百姓也會攢起來;兩地物品價格不同,商人還會吃掉這部分差價等等。
所以,魏博沒錢了,全天下都沒錢了。銅錢都集中在各種不該在的地方,就是不在市場上。”
“所以我們需要反其道行之?”李奏看了一眼對策部分,那里也寫了四五條,第一條便是建議魏博,讓只用于存儲的金銀幣進入流通。
洛泱搖搖頭:“大唐不是你當家,而且,藩鎮割據,各地狀況也是割裂的,要重新融合,并不容易,所以,不是我們,是魏博。”
“你是說,魏博是個幾乎獨立的國中之國,小范圍改變,不會觸及太多人利益,所以他們可以?”
“對。”
“好,我拿去和他們討論討論,看具體能如何能執行。”
“那......我現在算不算是你的軍師了?”洛泱歪頭笑問。
“狗頭軍師。”
兩人都“噗呲”笑出來。見李奏起身要走,洛泱仰臉又道:“我以為你不會同意。”
“他成功了,我豈不是更有號召力?”
“嗯,你是個有心胸的人,現在我開始相信,你們會創造新的歷史。”
沒有任何人的夸贊,比得上她真心實意的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