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賀家祖孫的離去,壽安堂徹底沉寂下來,方才刻意維持的“人氣”與“體面”也瞬間抽離,偌大的廳堂只剩下裊裊檀香盤旋,和一片令人心頭發空的寂靜。
因著庶妹墨蘭成親,華蘭跟忠勤伯爵府也打了招呼,要在盛家住上幾日,待墨蘭回門后再離去。
此刻,她與如蘭早已跟著王大娘子回了葳蕤軒,娘幾個關起門來說些貼己話去了。
壽安堂里,只剩下明蘭侍立在盛老太太身側。
然而,明蘭此刻卻有些神思不屬,她的目光雖落在堂前光潔如鏡的地磚上,心思卻早已飄遠。
齊衡的“問安”,就像一根微小的刺,雖無大礙,但卻總在心頭隱隱作痛,而賀弘文臨去時那復雜的眼神——糾結、關切中夾雜著一絲近乎無助的慌亂,更讓她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那眼神里太過沉重,飽含了太多欲言又止的東西,像極了她小娘臨終時的眼神,絕非尋常。
而且,盛老太太的意圖她也隱約明白,畢竟,平日里,總是與她說些賀家的事情,只是…賀弘文今日那異樣的神情,像一塊陰云,悄然籠罩在她心頭,投下深淺不一的漣漪,讓她原本還算平靜的心湖,泛起了莫名的波瀾與一絲不祥的預感。
盛老太太深深靠進引枕里,閉著雙眼,手中的佛珠停滯良久,深深的疲憊如同無形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頭、心頭。
良久。
盛老太太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落在身旁的明蘭身上,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孫女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恍惚與沉郁。
“明丫頭,”盛老太太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意,卻依舊清晰,“今日你也累了,回房歇著去吧。”
“不必在這里守著我了。”
明蘭聞聲,仿佛從沉思中被驚醒,連忙斂衽行禮:“祖母,孫女不累。您…”
“去吧。”盛老太太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回你屋里靜靜心。有些事,壓在心頭久了,反而成了負擔。”
“想清楚了,該做什么便去做,只是…莫要失了分寸。”
這話語意雙關,既像是說給明蘭聽的,又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明蘭心頭猛地一跳,抬眼看向祖母。
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穿透人心。
她不敢深想祖母話中深意,只覺一股涼意順著脊背爬升,她強自鎮定,垂首應道:“是,祖母。孫女…告退。”
說罷,又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腳步略顯急促地離開了壽安堂。
明蘭并未直接回暮蒼齋,而是腳步一轉,徑直朝著府邸西北角那處偏僻、如今卻“重兵把守”的院落走去。
沒錯,那里就是關押著林噙霜的“禁地”——柴房!
守門的婆子見是六姑娘,是讀書種子盛長權的親姐姐,且在老太太跟前又有臉面,故而不敢阻攔,但也不敢放行,只是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見此,明蘭也是朝著后面的小桃使了個眼色,頓時,小桃就明白了,不由地微微一笑,道:“王媽媽,我家姑娘有些話兒想要跟里面那位說說,您放心,就說說話,絕不放她出去,咱們就在門外候著。”
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幾粒銀角,悄悄地塞入王媽媽的懷里。
“啊?哪里的話,六姑娘我還是放心的!”
見著銀子,王媽媽笑的見牙不見眼,當即就給明蘭打開了門鎖。
柴房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久未通風的濕悶氣息。
林噙霜形容枯槁地歪在臨窗的柴垛上,衣服破爛,僅蓋著一層薄被,免得凍死,昔日嫵媚風流的姿容早已被怨毒和絕望取代。
墨蘭出嫁,她這個生母卻被鎖在屋里,連女兒最后一面都未能見到,這比殺了她還難受,此時,聽到腳步聲,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射出刻骨的恨意,待看清是明蘭后,頓時爬了起來,眼睛里的恨意更是如同淬毒的針!
“是你?!你來做什么?看我笑話嗎?滾出去!”
明蘭站定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身姿挺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冷得像冰,她并未理會林噙霜的惡語,只是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調,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林小娘,你大概還不知道,四姐姐今日嫁的永昌伯爵府六公子梁涵,是個什么樣的人吧?”
林噙霜一愣,隨即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在胡說什么!梁家是伯爵府第!涵哥兒是嫡子!墨兒嫁過去是享福的!”
她嘴上強硬,眼神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享福?”明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充滿諷刺的弧度,“梁涵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浪蕩子,雖不流連勾欄瓦舍,但也處處風流,屋里的通房更是不少,你以為這是良人?”
“那…那又如何?”林噙霜眼珠子有些發紅,尖聲道,“哪個有本事的郎君沒有幾個通房,這…這算不得什么!!”
“是嗎?”
明蘭笑笑,只是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笑意:“只是有件事兒你怕是還不曉得,那位梁公子早在四姐姐嫁過去之前,他院子里就已經有了一個懷了孩子的通房。永昌伯夫人之所以答應這件婚事,怕不是想留著這庶子,順帶,找個人能看著他,最后替他兒子遮掩門楣罷了。”
“這樣的火坑,你以為是你女兒攀上的高枝?”
林噙霜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你…你胡說!你嫉妒墨兒!你…”
“我嫉妒她?”明蘭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多年的悲憤,“我為何要嫉妒一個將入絕境的人?”
“林噙霜,你機關算盡,費盡心機將墨蘭塞進梁家,不惜用那種下作手段,你以為你是在為她謀前程?你是在親手將她推進地獄!你毀了她一輩子!”
“你閉嘴!”林噙霜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坐起身,目眥欲裂,“我是為了她好!為了她…”
“為了她好?”明蘭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鋒般銳利,直刺林噙霜心底最深的恐懼和秘密,“那當年的事,你又是為了誰好?為了你自己吧!”
明蘭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刺骨,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噙霜的心上:“當年我小娘衛氏,懷胎十月,即將臨盆。”
“是你,林噙霜!你不僅偷偷下毒,還買通了穩婆,故意拖延時間,又指使下人克扣炭火,讓我小娘在寒冬臘月里受凍!最后…難產身亡!”
“你告訴我,你這又是為了什么?!”
這塵封多年、血淋淋的真相被驟然揭開,如同驚雷在林噙霜頭頂炸響!
她渾身劇震,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上,雙眼瞪得極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震駭!
她以為當年的事做得天衣無縫,早已被歲月掩埋,就算還有些個證據在,但那也做不得數,明蘭姐弟倆不過只是孩子,又如何能探知往事?
她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巨大的恐懼和真相帶來的沖擊,讓她幾乎窒息。
明蘭看著她失魂落魄、瀕臨崩潰的樣子,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復仇的快意:“你以為你贏了?”
“你以為你害死了我小娘,就能高枕無憂?看看你現在的下場!看看墨蘭的下場!這就是你的報應!你害死我小娘,我就讓你親眼看著你費盡心機謀劃來的‘好親事’,是如何將你女兒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看著你引以為傲的兒子,前程盡毀,生不如死!”
“你…你…”林噙霜指著明蘭,手指劇烈顫抖,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厲鬼,喉嚨里終于擠出一絲破碎的嘶喊:“是…是你!是你害了楓兒!是你設計…”
“是我又如何?”
明蘭冷冷打斷,雖然與自己無關,但為了讓林噙霜后悔絕望,她此時故意承認此事!
“原本,我也不想算計三哥哥的,”她眼中寒光凜冽:“只是…這恐怕還得要謝謝你了,若非你買兇,我也不會傷害三哥哥!”
“林噙霜,害他的,歸根結底還是你自己罷了!我不過是…推了一把,讓這報應來得更快些,更徹底些!”
這番毫不掩飾的“承認”,徹底擊垮了林噙霜最后一絲理智。
“嗷!!——”
她發出一聲凄厲至極、不似人聲的慘嚎:“啊——!我的楓兒!墨兒!報應!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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