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炮歸嘴炮,趙樞深知土地才是一切的核心。
之前變法被眾人陽奉陰違最后功敗垂成,連王安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變成跟秦檜不相上下的佞臣,最大的原因就是朝廷掌握的土地太少。
缺少土地就像人缺少肌肉,被迫通過極高的商稅和專營提高財政收入,這樣的經濟政策顯然沒有夯實基礎,稍微一點變動都會引起巨大的民變。
永樂元年剛開始,趙樞明面上給李綱安排的工作很多很雜,但實際上的工作卻一直只有一項——農。
農田必須得到根本的改善,稅收方式必須有新的變化。
如果有人阻擋,趙樞很樂意用軍隊跟他們講講道理,大宋從開國的時候開始埋下的隱患太大,現在正是重新抓起一切的時候,就算重新建國也在所不惜。
兩浙財稅之地之前方臘起義、明教之亂已經大大打擊了那里的地主,制置使陳建做的很不錯,讓那邊的土地丈量工作非常順利,福建路因為蔡京、余深的先后致仕也一直保持著相當的穩定。
趙樞可以專心對南邊重要的產糧區荊湖路發動進攻。
鐘相起義得到了不少反對按畝納稅的地主支持,他們幻想能利用鐘相的力量跟大宋朝廷掰掰手腕,可沒想到最先派來鎮壓起義的李彥仙不按常理出牌——
他一上來就給鐘相手下的大將楊欽封官許愿,威逼利誘楊欽向宋軍投降。
楊欽武藝高強,是遠近聞名的好漢,但他對大宋朝廷的彎彎繞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聽說來進剿的李彥仙自稱鼎州知州,還以為此人真的是朝廷的大官,在幾次對戰中,他也發現李彥仙手下的這些人作戰勇敢且有章法,雖然不習水戰,卻也不是一般的禁軍可以相提并論。999小說m.999xs
眼看義軍的攻勢受阻,楊欽也開始派人暗中接觸李彥仙,而李彥仙毫不猶豫,自稱自己是得到了皇帝的任命,有封官招討之權。
這讓楊欽心中大喜,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指望。
他哪里知道李彥仙手下的這支強軍其實屬于義軍的范疇,李彥仙自己都是剛剛從牢中出來的戴罪立功之身,李彥仙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這么搞會不會遭到朝廷的清算。
不過他有信心。
他當時跟隨張叔夜和種師中來開封的時候,張叔夜和種師中都對趙樞推崇備至,說此人是大宋歷史上罕見的心胸開闊之人,最能知人善用。
從兵法的角度,自己的選擇并沒有問題,如果平定大亂之后趙樞并沒有追究自己的過錯,說明趙樞此人值得輔佐。
如果趙樞追究自己擅作主張自稱官長的罪名,李彥仙也懶得輔佐,大不了到時候往西北老家一逃,去西域逍遙自在便是了。
在得到楊欽的支持之后,他得以立刻對已經上岸的鐘相發動進攻。
鐘相的部下雖然作戰勇敢,可他也沒料到手下的楊欽居然這么快就叛亂,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聯合楊幺等人且戰且退,回到洞庭去過水匪的日子。
李彥仙趁機深入洞庭,以討伐亂賊為名義開始剿滅當地支援鐘相的一群地主。
這群人敢支援鐘相的底氣就是相信大宋不敢清算他們,這么多年宋軍都是堅定站在地主的一方面,甚至地主的存在還幫大宋實現了地方穩定。
可荊湖路的產糧區廣大,對李彥仙這群已經切斷后勤的義軍來說尤為重要。
他以鼎州知州的名義出擊,號稱執行新法,誅滅舊黨,讓楊欽為向導將之前給鐘相等人提供幫助的地主殺死大半,成功控制了不少土地。
這年代有土地就會有人。
在岳飛的增援部隊到來之前,李彥仙已經成功累積了一支超過接近十萬人的大軍。
以朝廷的名義,他們麾下有百姓、有官紳還有貧寒的學子。
大家的斗志相當高昂,而鐘相已經被逼到了非常困難的程度。
接下來看的就是趙樞的態度了。
岳飛手下的大軍都是跟金人搏殺過的勇士,他們剛剛到來就接掌指揮,不出太大的意外,他們已經能拿下戰斗。
李彥仙忐忑地盯著身材高大的岳飛,等待著趙樞的審判。
他相信此刻地方官肯定已經將李彥仙脫離官府掌控、自稱鼎州知州并且迅速南下殺人的消息報告給了朝廷。
以大宋朝對俗人的防范,這些跟造反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趙樞如果盛怒之下直接派岳飛來把李彥仙解回開封審訊,想來也不會有人喊冤。
岳飛非常平靜地看著李彥仙,問道:
“為何要脫離荊湖路制置使的指揮?”
李彥仙也不做狂態,行禮下拜,認真地道:
“此次民變與眾不同,不少地方官名義上還是大宋的官吏,卻已經與鐘相早早勾結,兩頭下注。
陳制置一心為國,可各地多有宵小之人,我等之前的動向屢次被人偵知,所以才下定決心直接南下,意圖打鐘相一個措手不及。”
李彥仙說的也是實情。
以前大宋剿匪的最大秘訣就是地方上維護自身利益,堅決鎮壓匪盜。
可這次不同,有了舊黨勢力的支持,李彥仙剛剛南下就遇上了很多的麻煩。
最大的麻煩就是軍糧和兵器的供給不足,這可不是上面幾個大人物一碰頭幾句話就能辦到。
最初李彥仙跟鐘相的作戰中也因為鐘相提前察覺到進軍的動向而功虧一簣,故此他大膽選擇直接南下輕裝進擊,靠著招降楊欽,這才取得了不錯的戰果,進而盤活了作戰。
“現在我軍還在跟賊人相持,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才能及時平定此亂?”
李彥仙有點驚訝地看著岳飛。
岳飛現在的身份是荊湖南路察訪使,他比李彥仙的作戰經驗更豐富,按理說可以直接甩開李彥仙接掌大軍繼續跟鐘相作戰,可他居然要詢問李彥仙主意。
“陛下非常重視前線官長的見解,我這個察訪使只是來輔助知州,幫足下解決一些難事。
至于要怎么打,還要聽聽知州的意見。”
李彥仙還叫李孝忠的時候因為指責李綱不知兵遭到處罰下獄,因此被秦檜盯上。
只是秦檜不知道的是,在李孝忠下獄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當時還是燕王的趙樞召見。
趙樞對李孝忠非常感興趣。
此人的韜略不錯,指責李綱不知兵也并不是邀直取名,這樣的人物在人心浮動的大宋朝還真是不多見。
于是趙樞決定給李彥仙一個機會。
當時北邊還沒停戰,暫時不能抽調太多的兵力南下,趙樞索性叫李彥仙手下的義軍為先鋒南下活動,至于怎么打,就看自稱知兵的李彥仙自己使喚。
秦檜沒想到趙樞先登一步,李彥仙答應了趙樞的邀請,自然也不會承秦檜的解救之恩。
皇帝都這么說,他自然要打出一些樣子來。
他抵達洞庭附近之后采取的戰術不一定是最符合大宋的政治正確,卻一定是現在的作戰的最優解。
而他也成功地將鐘相困住,就等待最后一擊的到來。
“臨行前,陛下感慨足下辛苦,讓飛不要干涉知州用兵。
現在足下暫代鼎州、岳州知州,等剿滅鐘相之后,一定還有重用。”
盡管一直期待此事,可聽說自己現在真的當上了知州,李彥仙還是忍不住熱血沸騰。
“朝廷真的不收拾我了?”
“何必啊。”岳飛苦笑道,“陛下說了,大宋以后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有本事的人可以稍微有點自己的個性,這并不是太大的問題啊。”
李彥仙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放下,而張榮則躊躇滿志,等待著自己人生的新起點。
冒充海盜許久,手下不少士兵都質疑他們是不是被朝廷賣了,可萬萬沒想到,在他幾乎已經有點失望的時候,朝廷居然公開了他的身份。
旅順總兵。
都督宋軍水軍防備海盜。
這個官職讓張榮哭笑不得。
防備海盜?
哈哈哈,這可是個好差遣,別的不敢保證,這個一定完成任務。
跟他配合的劉韐也是躊躇滿志。
之前他跟岳飛的配合就相當不錯,并沒有暴露出傳統文官的毛病,所以這次跟張榮配合進駐旅順,趙樞也首先想到了他。
領事雖然名義上是個暫代官,但大宋要租借此地百年,劉韐一輩子在這混問題也不大。
何況他現在還是帶著一個重要的使命前來。
接待劉韐的是吳乞買最受器重的兒子完顏宗磐,劉韐一看到此人二話不說直接遙遙下拜,用漢話和剛學的女真話口稱太子,聽得宗磐滿面紅光。
“領事請起,領事折煞俺了。”宗磐忙不迭扶起劉韐,可劉韐還是給足了禮數,一直跪在地上將手中的國書遞給宗磐。
張榮沒有給人下跪的習慣,非常委屈地做了一陣思想斗爭,好在宗磐也是個爽朗人,不等張榮下拜,他就立刻上前熱情地拉著張榮的手,用非常生硬的漢話向他問好。
“父皇派我來此與貴軍交割此地,以后大小事務,咱們還得多多親近才是。”
宋軍是真的派出了海軍,大量的士兵在岸邊登陸,將床上的一箱箱瓷器弄下來。
劉韐叫人搬來一只木箱,張榮用力掀開,只見這箱中居然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堆天青色精美汝窯瓷器!
“這…”
“來拜太子,怎么能不帶見面禮?
來的倉促,劉某也沒準備什么東西,這都是大宋的汝窯官器,一共不到一百件,還請太子莫要嫌棄。”
汝窯在宋代的價值已經非常可觀,之前宗雅等人奔赴大宋學習,都以用汝窯為榮。
可是汝窯的價格實在昂貴,貧窮的金人自然買不起。
沒想到劉韐現在一出手就是一大箱。
“除此之外,還有香茶三千斤,龍涎香、沉香各二百斤,
全都是送給太子的禮物,還請太子千萬不要嫌棄。”
全都是值錢的玩意,宗磐自然歡喜地合不攏嘴。
趕緊沒口子說大宋講義氣,領事夠朋友。
“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說,我一定幫領事處置。”
劉韐微笑道:
“還真有一點點的小事請太子幫忙周旋一番。”
“領事請講。”
“以后此地開邊,定有不少宋人來此。
我朝中人與貴國風俗差異巨大,難免生出誤會有些沖突,陛下的意思是,若是有沖突了,不如雙方各自分開回家教育,莫要生出訴訟,壞了兩國交情。
不知太子以為如何?”
宗磐大笑道:
“我以為是何事?
沒想到陛下的思慮如此周全,就該如此,有什么事情咱們不能商量著解決?
放心,以后此地有事,領事自己裁判便是,不需通報我國。”
劉韐歡喜地笑道:
“太子爽快,我還帶了幾千匹不值錢的破布,太子要是喜歡,就叫下人搬回去做些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