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耶律淳身邊只跟隨了最后十幾個親信武士。
一個武士舉起手上的大旗,烈烈風中,那面被鮮血染得通紅一片的白底大旗上用濃墨赫然寫著一個“遼”字。
皮室軍。
這是遼軍最后的精銳。
他們之前的勇氣已經被女真人徹底打垮,如小丑一樣四散而逃。
而現在,他們已經決心今天便死。
死前,他們要讓敵人見識一下契丹男兒最后的不屈!
“大遼無敵!大遼無敵!大遼無敵!”
這是屬于遼國這個百年大國的最后一次沖鋒。
雖然只有十幾個人,可在兵馬交錯,廝殺震天的戰場上也像一陣驚濤駭浪。
耶律淳跪過趙樞,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尊嚴。
但他沒有像耶律大石和蕭干一樣對趙樞稱臣。
命在旦夕,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契丹族的存續,為了他們不繼續做奴隸。
趙樞好面子,以后契丹的未來要靠他。
想要求人,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耶律淳愿意當這個代價…
耶律淳本就身體不好,如果他病死,肯定會有陰謀論說是趙樞下手。
死在戰場上,算是給了趙樞一個大人情。
嗖嗖嗖!
女真軍一起朝耶律淳放箭。
他們用的都是最好的強弓,是他們僅次于重甲的寶貝,耶律余睹大驚,趕緊阻止,可還是太晚了。
沖在最前面的耶律淳被密集的箭雨射中。
他身后的舉著大旗沖鋒的遼人也被一個個射倒在地。
直到最后一個。
遼國最后的保衛者全軍覆沒,遼國已經真正意義上的走向了滅亡。
“此人還敢在陣前造謠生事,鼓動監軍叛逃,實在是罪不可恕。”
幾個殺人的女真人看著一群遼人倒在血泊中倒也沒有辱罵。
他們知道現在兩軍鏖戰,耶律余睹的用處很大,趕緊上前安撫。
耶律余睹怔怔地看著倒在血泊中已經失去生息的耶律淳,慘然一笑。
“不對。”
“何處不對請監軍明示。”
“他沒有造謠。
老子反了。”
他平靜地說著,看著幾個面露驚愕,手忙腳亂舉起長弓的女真人,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極其猙獰。
“老子反了!老子反了!老子反了!
你們沒聽見嗎!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把他們碎尸萬段!碎尸萬段!”
正在竭力苦戰試圖拯救自己手下王牌騎兵的宗翰終于取得了不小的進展。
宋軍的損失太大,已經漸漸抵擋不住他的沖鋒,
宗翰的狼牙棒手殺數十人,已經沖開一條血路,馬上就能把自己的手下全都救出來。
匯合自己的王牌,他們能立刻反沖鋒跟婁室匯合。
宋軍這種自殺打法的傷亡非常大,已經漸漸支撐不住。
勝利最后還是會屬于堅忍的大金國!ωωω.⑨⑨⑨xs.co(m)
可也是在此刻,宗翰聽見自己身后傳來一聲聲驚恐的怒吼和喊殺。
他愕然回首,驚奇地發現耶律余睹不知何時已經舉起了手上的鐵槍。
而他的目標,正是之前的女真同袍!
女真再能打,也絕對擋不住千軍萬馬。
宗翰為了救援自己的嫡系,已經將大部分的女真人都投入到了戰場之上。
后方鏖戰一陣,回來裹上、換馬、休整的女真人立刻暴露在了耶律余睹的屠刀之下。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契丹人已經咆哮著對他們舉起鋼刀,到處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耶律余睹手上還有兩萬契丹降兵。
他親自手持鋼槍,先殺那個回來休整的女真人,然后立刻開始焚燒宗翰的輜重補給,后方頓時一片大火。
那些女真兵都大驚失色,為了活命,他們立刻開始向宗翰集結,然后自發地攻擊除了本族之外的一切敵人。
包括那些本來沒想造反的渤海人。
渤海人曾經備受遼人壓迫,現在跟了大金做二等公民的感覺也還可以,在這次進攻中也算非常賣力。
但耶律余睹倒卷珠簾,女真大驚之下開始自我集結,要么對他們也發動提前打擊,要么直接放棄他們。
渤海人出身的怨軍大將郭藥師、劉晏等人趁機前進,用渤海方言高聲呼喚,讓他們朝己方集結!
之前因為宋軍損失太大而出現人數優勢的金軍亂成一團,正在遠處接力奮戰的婁室也目瞪口呆。
他的狼牙棒本來已經死死壓制住了韓世忠,韓世忠槍法大亂,再過幾個回合非敗不可。
可看著遠處的驚變,婁室又驚又氣,他虛晃一棒逼地韓世忠稍退。
可韓世忠也看見了遠處的驚變,頓時緊咬牙關,明知道自己再打下去有可能死在婁室的狼牙棒之下,卻依舊拼命跟婁室糾纏在一起。
宗翰!宗翰!
婁室急的連連呼喚,見那些身量不高的浙軍居然還像石頭一樣毫不退卻,反到打的女真騎兵動彈不得,婁室咆哮一聲,調轉馬頭,呼喚手下眾人退到大軍后方。
這是婁室正常的作戰手段,退回去,換馬,然后再來沖殺。
當年他曾經九次殺入敵陣,手下的士兵都知道主帥是要跟敵人決一死戰了。
可這一回,跑到后方的婁室換了馬,卻沒有立刻沖鋒。
他大手一揮,怒吼道:
“卸甲!”
“什么?”
“卸甲!卸甲!去救宗翰!”
穿著這身鐵鎧戰馬行動不便,根本無法擺脫韓世忠手下這些無賴。
婁室索性命令手下十幾個親信一起卸甲,自己拋下大軍,抓緊狂奔過去跟宗翰匯合!
韓世忠之前已經幾乎脫力,見婁室回去換馬,心中都生出了一絲絕望。
可沒想到婁室居然跑了!
婁室讓手下人的繼續跟自己糾纏,自己騎快馬去救宗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韓世忠的笑聲聽得無比刺耳,可婁室已經顧不上了。
“你們的主帥跑了,你們的主帥跑了!哈哈哈哈,跑啊,這就是女真第一勇士?跑的好,跑的好啊!”
一群金軍士兵雖然聽不懂韓世忠在說什么,可順著韓世忠手指的方向,他們都清楚得看到了婁室率眾離開,朝遠處逃走的場面。
主帥拋棄我們了!拋棄我們了!
一時間,金軍上下一片大亂。
“跑?
跑是吧?
給老子跑,那你手下這些人一個都別想活!”
站在城頭觀戰的趙樞看見耶律余睹終于造反,忍不住在箭垛上用力一錘。
“好!”
大局已定。
一片石之戰前闖王的形勢還是一片大好,可那一戰打崩了他們的元氣,之前投奔他們的人也紛紛跳反,導致他們一敗再敗,最后走向悲劇的滅亡。
現在…
“反向入關的時候來了。
我大舅哥已經喝了半個月的西北風,再不開張只怕回家媳婦要跟我打架了!”
趙樞抽出長劍,厲聲道:
“全軍出擊!本王也上!”
宗翰之前雖然對耶律余睹有過一定的懷疑,但他已經拼命縮小耶律余睹的影響,并且做了一些提防。
只是沒想到耶律余睹居然會在這時候反水。
這會兒女真軍的主力被團團困住,一個接一個倒下,而耶律余睹正好在此時切入,抱著必死的信念給了金人一記沉重的鐵拳,立刻打崩了金兵的戰斗意志。
一直在死死堅持的女真重騎兵見狀終于意志崩潰。
宋軍上下吼聲如雷,長槍大斧不斷地揮舞,金軍一個接一個割麥子一樣地倒下,鮮血遍地。
宗翰也一度被包圍,好在完顏婁室悍勇無雙。
此人拋棄手下大軍前來救援,片刻間連殺六人,將宗翰身邊的敵人盡數殺散,這才把他從亂軍中救了出來。
不過這樣一來,還在跟韓世忠部纏斗的金軍就徹底成了宋軍屠殺的對象。
婁室手下的遼人見狀紛紛反水,婁室手上的一千女真軍成了無助的飄萍。
而他們這會兒才發現,這些浙軍居然有不輸給他們的強大堅韌和斗志,都斗到了這會兒居然還能屹立不倒,朝著金軍發動一輪輪瘋狂的進攻!
“走吧,宗翰。”婁室用女真方言大吼道,“快走吧!回居庸關,匯合二太子,我們打回來!”
宗翰絕望的看著眼前的修羅場,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女真起兵以來就算偶然有小敗,也不過是損傷百人。
可這一戰,耶律余睹叛逃,等于金軍一下損失了最少三萬人,其他的遼軍和渤海兵沒搞清狀況,現在也全都喪失了戰斗力。
最要命的是幾千女真精銳全軍覆沒。
他現在…已經無可奈何了。
“銀術可怎么辦?”
“顧不上他了!快走!”
終于,金軍開始全面撤退。
鏖戰多時的宋軍吹響了全面進攻的號角,已經損傷過半的宋軍齊聲歡呼,本已消耗殆盡的體力似乎又冒了出來,鼓舞著他們奮力追擊落荒而逃的金軍!
這場面之前經常出現在金國追殺遼國的戰場上。
宗翰和婁室生平還是第一次被敵人突破,現在被不住地猛追。
女真軍的損失實在太大,仆從軍又指望不上,他們根本不敢在昌平久留,趕緊朝著居庸關退卻。
這是女真起義以來最大的戰敗,很可能動搖他們的國本根基。
宗翰嚎啕大哭,卻又無可奈何,也只能懷著匯合友軍打回來的念頭,抓緊向居庸關前進。
打回來!
匯合宗望、蒲家奴、斜也之后我們一定能打回來。
銀術可現在一定已經拿下了易州。
宋軍傷亡過半,后路被斷絕,我們只要再發動進攻,敵人必敗。
勝利還是我的!勝利還是我的!
趙樞率領鐵騎一路猛追,曹筠護衛宗澤先行,猛砍女真失散的士兵,女真軍逃跑的時候毫無戰斗力,曾經能以一敵十的他們十幾個人被曹筠自己一路追殺死傷不斷,就算一時不死,也不敢朝宗翰身邊集結,絕大多數人都在昌平附近四散藏匿。
等宗翰逃進居庸關一帶的山谷,身邊的總兵力已經不到五百,女真兵更是下降到了百人出頭。
為了逃命,他們已經拋棄了所有的重甲,戰馬也大多脫力,只能互相攙扶,在崎嶇的山谷上一瘸一拐地前進。
后面的趙樞還在追擊。
宗澤和曹筠這一老一少若是在之前根本入不了宗翰的眼睛。
可現在他們軍心大亂,弓矢幾乎用盡,武器也丟棄大半,哪有回頭再戰的勇氣。
氣氛壓抑,眾人的心情十分沮喪。
崎嶇的山路彎彎,入夜不少人都低聲哭泣,宗翰也不敢阻止。
其實他才是最想哭的人。
這一戰的戰敗,標志著他徹底喪失了未來掌握大權的資格。
吳乞買和撻懶一定會狠狠地處置他。
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走向何處。
除非…
“我們還能贏!”
夜半,宗翰堅定地道。
“我們還能贏。
居庸關還有我軍二百人。
懷來有我們的駐軍,斜也就是云州,宗望在中京。
只要斜也肯出兵,宋軍必敗,我們還能奪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諸君,敢不敢再跟我一起沖殺?”
那些渤海人早就嚇破膽,這會兒誰也不敢說話。
幾個女真人雖然傷的極重,但還是跳起來,高呼道:
“愿意!我等愿意為勃極烈效死!”
話音剛落,幾支弩箭飛來,幾個女真士兵躲閃不及,被弩箭射中,慘叫著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