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臘月二十,西夏的興慶府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后世記載說,當時金國的使者拔離速跟西夏國主李乾順原本相談甚歡,可他們因為作戰的細節問題產生了激烈的爭吵。
拔離速酒醉之下拔劍殺死了李乾順,聞訊而來的西夏衛士一擁而上,將這個女真使者斬殺,但這也于事無補。
西夏國主李乾順終究是死了,死的沒法再死。
而王后耶律南仙也在濮王仁忠和大將李良輔的支持下臨朝涉政,太子李仁愛登上了王位。
消息一出,本來就人心不穩的興慶府立刻一片嘩然。
許多忠于李乾順的士兵認為這簡直是侮辱他們的智商,紛紛拿起武器,與李良輔等人麾下的士兵展開激戰。
更多的人則是趁火打劫,讓城中的混亂更加不可收拾。
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李乾順的遺孀、大遼公主耶律南仙派人持自己的手令去求城外的宋軍進城平亂。
她以大夏國太后的身份表示他們母子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寧,請求大宋相信他們的誠意,再顧念一下大宋與大遼的兄弟之情,千萬不要傷害這里的百姓。
收到耶律南仙的求救,城外的種師道終于松了一口氣。
昨天夜里西夏突然發動進攻,還出動了鐵鷂子,雙方激戰一場,宋軍左翼吃了一點小虧。
他原以為這是西夏反撲的信號,今天還特意嚴陣以待。
沒想到…
李乾順死了?
西夏要投降了?
跟西夏打了一輩子仗的種師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聽說鐵鷂子發動了進攻。
在城外駐扎的鐵鷂子也收到了新王李仁愛和太后耶律南仙一起發來的詔令。
詔令上說李乾順被金人害死,現在城中有奸細活動,鐵鷂子必須解除武裝,聽從新王的詔令有序進城。
這是這支驕傲的軍隊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事實。
他們是西夏待遇最好的軍隊。
有最高的賞賜、最好的條件、最強的兵器。
他們原本應該保家衛國,應該跟強敵激戰到最后時刻,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們原來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可剛剛出城就聽到了李乾順的噩耗。
現在,新王讓他們解除武裝…
幾乎沒有猶豫。
也幾乎沒有人指揮。
上千名西夏鐵甲騎兵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披掛裝備。
面對百年來的宿敵,他們準備進行最后一次沖鋒。
如果死,那就死在沖鋒的路上。
“殺敵!”
蒼涼的號角聲中,上千名鐵鷂子催動戰馬,朝宋軍的營地發動沖擊。
在廣闊的河岸上,他們的背影無比孤獨。
“誰家沒有忠臣…”
種師道看著這些掀起滾滾煙塵的西夏騎兵,神情有點復雜。
只有這些人了。
他們沒了后路,沒了支援,沒了側影,也沒有攻破大營的武器。
這是整個西夏最后的一次沖擊。
而宋軍…
一切才剛剛開始。
“好漢子,送他們一程!”
種師道咆哮一聲。
他大手一揮,數千名早就嚴陣以待的宋軍弓箭手一起放箭。
密集的箭雨從天而降,打在瘊子甲的甲片上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
所有的西夏士兵全部中箭,可他們沒有一個畏縮停止。
宋軍中門大開。
一隊全身披著重甲的步兵緩步走出,如一堵墻一般結結實實攔在了西夏鐵騎前進的路上。
他們手上各自裝備了長槍,以阻擋鐵鷂子前進的步伐,宋軍兩側的騎兵也開始慢慢出動,開始向這支西夏最后的戰力發動進攻。
“金兵以重騎兵橫掃遼國。
他們的騎兵遠在夏賊之上,咱們這一仗必須要打的好,日后才不能讓人看扁了。”
步兵克制騎兵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趙樞的認為以前宋軍的弩箭戰術已經很難面對全副武裝的金兵鐵騎,韓世忠之前就提出對付重騎兵一定要硬碰硬,這次,正好是對金國作戰的提前演練。
吳玠指揮的宋軍弓弩陣已經連續放完三波箭雨,見敵人慢慢靠近,吳玠大喝一聲,抄起大斧快步向前沖鋒。
這會兒宋軍的前軍已經跟夏軍絞殺在一起,夏軍的戰馬頃刻就給最前方的宋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可隨即,他們的步伐也停了下來。
吳玠手下的士兵揮動大斧,低頭鉆入敵陣猛砍馬腿,戰馬吃痛翻到,到處都是一片慘叫和咒罵,而落馬的士兵身披重甲,一時難以起身,也被悍不畏死的宋軍紛紛跟上砍傷,登時血流一片。
金國的使節團雖然失去了他們的首領拔離速,但趙樞一樣對他們的態度非常友善。
這一戰,趙樞就把他們帶在身邊,讓他們觀摩這場宋軍滅夏之戰。
看著鐵鷂子各個人仰馬翻,慘叫不止的恐怖場面,不少金人也各個色變。
之前撻懶仔細描述過他們在護步達崗之戰中的慘烈場面。
當時遼國的騎兵從四面八方撲來,金軍兵少,就像大海中一條無助的小船一樣隨時都會被掀翻。
可金國的名將完顏婁室、銀術可、宗望、宗翰都展現出了過人的斗志,他們的堅韌實在是太可怕,可以通過不斷的換馬來回沖陣,滔滔不絕打擊敵軍的防線,硬是將數倍于己方的敵人沖散。
韓世忠和何灌當時琢磨一陣,提出了用重步兵當先阻擋敵軍前進,然后派敢死隊用斧頭砍馬腿的戰法。
這個戰法說起來簡單,可面對全副武裝的高頭大馬沖擊,并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解決。
可西軍第一次布陣,就展現出了極強的戰斗意志。
不打仗的幾天,他們一直在操練這種陣法。
雖然前軍會付出巨大的傷亡,雖然敢死隊跟字面意義上一樣幾乎有去無回。
但這種戰法大大削弱了鐵鷂子的震懾力,讓大隊的重騎兵割麥子一樣紛紛倒下!
好生厲害啊…
金國的使節團之前就反復勸說拔離速千萬不要跟大宋為難,
這次見了如此悍不畏死的大宋步兵,他們更是堅定了心中的念頭。
撻懶說的不錯。
都是那些投降的遼人胡說八道。
若是我軍猝不及防遇上了這樣的兵馬,豈不是要吃大虧。
“大宋…好生威武。”金國的使者顫聲道。
趙樞嘿了一聲,搖頭道:
“多謝使者謬贊。
哎,可惜了,我們還是來晚一步,想不到李乾順居然如此兇殘,居然殘害了拔離速將軍。
如此名將死于宵小之手,本王心里也很難受。”
他喚來韓世忠,指著仍在竭力苦戰的鐵鷂子,平靜地道:
“良臣,你去送他們一程。
咱們馬上要進城了,把城門打掃干凈些。”
韓世忠跟西夏激戰多年。
這買辦戰法…
哎,當真惡毒。
盡管是敵人,可看著這些勇士迎來如此屈辱的結局,韓世忠心中當真不是滋味。
希望我大宋不要有這種買辦。
若是有,韓某一定要先滅了他們。
興慶府內,張俊也在積極宣傳宋軍在靈州的表現。
宋軍在靈州沒有殺人屠城,沒有放手搶掠,這個消息得到了確認,更是進一步減少了興慶府百姓抵抗的意志。
說來李乾順做的也絕對談不上仁政,
大宋只要不殺人,不屠戮,就已經能算勉強及格,與橫征暴斂的大夏國旗鼓相當了。
如果真如張俊所說,他們居然還免稅、還大開鹽貿,那真的就是活菩薩下凡了。
改朝換代,對大多數的百姓來說并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
局面就是這個局面,再痛苦也沒用。
甚至聽見城外激烈的喊殺聲,有不少人都還盼望宋軍獲勝,能早早平息這百年的大亂。
誰當皇帝…
真無所謂。
在這樣的氛圍中,李良輔的下手越來越痛快。
城中還忠于李乾順的勢力本來就不多,在城外的鐵鷂子覆滅之后更是變成了困獸之斗。
他們大罵李良輔不是東西,大罵李良輔勾結國外傷害大夏國的百姓,
李良輔聽著罵聲,非但不惱,反而還愈發開心。
罵,難道還能罵死我不成?
你們都死了,我才是最后的勝利者。
被罵幾句有什么影響?
“節帥,城外的亂軍已經被大宋平息,咱們也該出城迎接肅王到來了。”
李良輔恭恭敬敬地向現在他名義上的主人李仁愛行禮。
禮數還是要做的啊。
剛剛登基的夏王李仁愛一臉的不知所措。
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把城外那些不聽指揮跟宋軍開戰的騎兵稱為叛軍。
但他也知道,現在別無選擇。
他神色復雜地看了看李良輔,有些迷茫的道:
“大宋真的會對好生對待我們母子?”
“這當然,”李良輔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篤定,“肅王是天下少有的信人,他說過以后不僅會保護大夏,還會保護大遼,就像…”
“就像當年的天可汗一樣?”
“不錯,就像當年的天可汗一樣。”
已經當了太后的耶律南仙緊緊抓住兒子的手,略略收好緊張的情緒。
這一仗打了百年,也該停了。
希望大宋能信守承諾,救救大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