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緊鑼密鼓地謀劃做大事。
現在宮門關閉,開封城中不少人都意識到宮中可能出了問題,偏偏三省相公們的辦公地都在大內,這皇城的大門直接關閉,大家都收不到消息,也只能隨意揣測。
而且后面又有消息傳來,說太子和太子妃也離開府中下落不明,十有八九也是遭到了趙樞的設計。
如此,童貫的陰謀論一下子非常有市場,連童貫都沒有想到,自己的支持者居然這么多,還有不少尚武的大宋百姓紛紛帶上自己的刀劍加入童貫的隊伍,喊著要追隨童相公一起勤王,還大宋清明。
這會兒最不支持童貫的倒是換成了他身邊的譚稹。
譚稹平素殺伐果斷,這會兒卻一個勁地勸童貫收手,趁著趙樞的圍捕還沒有過來,抓緊往南逃算了。
“童大官,咱們現在速速收拾家產,跑去崖州,應該能保全家小性命,肅王再暴戾,總不能追到崖州去殺我們吧?”
童貫紫黑色的面皮上陰云密布,額上已經緩緩綻出青筋,他冷眼看著患得患失的譚稹,寒聲道:
“要走你自己走,我童貫受官家大恩,豈能任由肅王猖狂?
就算我勢單力孤,就算我只有一人也要回報官家厚恩,方顯我乃忠義果敢之臣。”
都有勇氣把卵子扔了,這會兒難道沒勇氣拼死一搏?
富貴險中求,這拼死一搏說不定打出一個新局面,到時候童貫就是扶保社稷的純臣了。
如果現在逃去崖州,等于不抵抗失去以前的一切榮華,憑什么!
便是在此時,宮中又有幾個內侍翻墻逃出來,告訴童貫宮中無恙,官家、肅王、曹仙姑、楊戩等人都在龍德宮中不動,而宮外的禁軍調動也是因為宮中發生行刺的自然反應。
譚稹眼珠轉了轉,勸道:“許是肅王已經和官家和好,我等不如返回宮中吧。”
童貫稍加躊躇,可隨后又覺得不對。
宮中逃出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說已經無恙,官家請童大官進宮。
“哼,雕蟲小技。
趙樞這是知道咱家要勤王,故意用這卑劣手段。”
逃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童貫和譚稹的嫡系,
禁軍就算再無用,也不至于在封鎖宮門的情況下讓這么多人逃出來。
趙樞啊趙樞,你這是騙誰?
他把那些內侍抓住用刑拷問,果不其然,這些人都是由李彥放出宮門,很顯然是趙樞故作手段。
哼,怕了?
怕就對了。
童貫決心已定。
他指揮手下眾人奔到肅王府門前,眾人一擁而上,轟的一下撞開大門。
眾人魚貫而入四下搜索,果然見府中空無一人,趙樞的親信一定是提前聽到了風聲,所以在童貫趕來之下四下散開,現在只剩下一座空蕩蕩的府邸。
不過不要緊。
童貫走入肅王府正廳,四下搜索一番,將廳中的一應文書全都收繳,這才轉過身來,用力揮動兩條結實的手臂,大喝道:
“列位諸公都看著了,肅王造反,挾持官家,此乃大宋前所未有之事。
太子下落不明,鄆王被召入宮中,其余皇子不是年幼不曾離宮就是碰巧也被關在宮里,趙樞真是喪心病狂。
我童貫深受道君皇帝大恩,萬死不足以報,就算兵微將寡,也一定要跟趙樞拼個你死我活,將道君皇帝從水火中救出來。”
“諸位志士,與我童貫同去殺賊啊。”
童貫一聲號令,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聲聲歡呼,不少百姓都振臂吶喊,高呼愿與童相公一起做大事。
童貫平生打過不少勝仗,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全身熱血沸騰,
趙樞占據的不過是皇城,手上的兵也不過是高俅手上的少爺兵,只要童貫能得到眾人的支持,勝捷軍就可以進城平叛。
重壓之下,趙樞要么狗急跳墻殺了皇帝,要么就只能向官家認錯投降。
不管哪一項,童貫都是最后的贏家。
趙樞非但沒法威脅他,反而平白將童貫送上了人生的巔峰,這如何不讓童貫熱血沸騰?
“都準備好了,跟我進宮,救出道君皇帝!”
童貫親自率眾折返,東京的百姓、開封府的官吏倒有不少跟隨他同去,隊伍非常壯大。
他走了沒多遠,突然聽見一聲驚呼,他一回頭,只見背后的肅王府火光沖天,竟不知是誰在里面放了把火!
“誰…誰放的火?”
“不知道,”譚稹驚恐地道,“許,許是剛才有人在府中搶掠,興起之下就,就放火了。”
沖天的火光讓童貫心中升起一絲警惕,譚稹也小心地道:
“童大官,咱們還是見好就收吧。
我總覺得不對勁…咱們根本沒有多少兵馬,若是高俅率軍殺來,咱們都得死!”
“胡鬧!”
童貫長袖一振,瞪了譚稹一眼:
“之后這種混賬話休要在我耳邊說起,高俅手下算什么,還敢阻撓我童貫進城救援官家不成?”
一把火燒了肅王府,童貫反添精神。
這會兒又有幾個他和譚稹的親信內侍逃出來報平安,說官家召童貫進宮全為詢問崆峒派之事,別無他意。
閤門司的小將,在西邊童貫手下混過的小將吳璘也來傳信,說此次調動全為查訪宮中刺客之事。
只要童大官放下武器,進宮在道君皇帝面前分說,一定安然無恙。
童貫冷笑一聲,將他們一一扣住。
找這么多人來騙咱家?
看來趙樞是真的怕了。
畢竟是個小兒,還敢跟咱家耍心眼。
給我死!
東京百姓聽說趙樞控制宮城,都是群情沸騰。
他們想起之前的傳聞,說趙樞平定方臘的時候就損兵折將,是靠著人命堆積才勉強跟方臘握手言和,現在居然還敢發動宮變,真是喪心病狂。
他們抱著吃瓜不嫌事大的心態,在別有用心之人的煽動下開始向宮城集結,不少官吏也紛紛跟隨,準備一睹這肯定能載入史冊的大事。
眾人鬧哄哄地來到東華門,只見宮門口已經一片肅殺。
年輕的閤門祗候劉錡手握一把長劍,率領一眾看班祗候擋在門前,看著童貫和黑壓壓的開封百姓,大聲喝道:
“童相公是想造反嗎?”
劉錡是高俅的人,此事童貫自然清楚。
他嘿了一聲,朗聲道:
“為何看不到皇城司眾人,要汝在此護衛?”
劉錡巋然不動,大聲道:
“童大官為何問起皇城司,此事與公何干?”
童貫哈哈大笑,振臂高呼道:
“我童貫與鄆王素來交好,若是看到了皇城司,我自然退去。
現在皇城司的人統統不見,換成了汝等,想來是高太尉謀反,要行不法之事!”
“一派胡言!”劉錡的表情依舊冷靜剛毅,緊握長劍的手沒有一絲動搖,“陛下召汝入宮,汝卻煽動謠言,提兵進城,與造反無異,且速速退去,不然累得滿門性命!”
童貫大喝道:
“咱家倒要看看,是誰性命不保!來人,把劉錡的劍給我卸了!”
被童貫招募來的那些人多為江洋大盜、流民潑皮,他們見童貫如此勇猛,也都是底氣十足,紛紛抄起手上的鐵棒、鐵劍朝劉錡猛沖過去。
劉錡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輕輕搖頭道:
“殺爾等,算不得英雄!”
童貫只知道劉仲武跟高俅關系不錯,之前劉仲武就算打了敗仗要被弄到嶺南,高俅也很講義氣地給想辦法保住他的官職。
后來劉錫劉錡兄弟都因為在戰斗中表現出色得到提拔,可童貫卻從沒有把他們看做是能獨當一面的猛將——是猛將就不會弄回來當閤門祗候了。
可隨后的一幕,讓久經沙場的童貫也不禁啊地一聲驚呼出來。
只見劉錡縱身一躍,直接將手上的長劍投了出來!
沖在最前面的武士躲閃不及,被那長劍直接刺中咽喉,痛苦地發出荷荷地吟呻,直接跪倒在地。
而劉錡也毫不停留,趁著那人摔倒,大步上前奪走他手上的鐵棍,反手隔開幾把刺來的鐵劍,在地上一個翻滾后又迅速躍起,鐵棍重重砸在那幾個武士的胳膊上,只聽見咔嚓咔嚓一聲聲脆響,那群人的胳膊都被應聲砸斷。
“都給我撒手!我劉錡懶得殺爾等,不然此刻,爾等已經身處尸山之中!”
童貫面如土色。
他沒想到劉錡的武藝居然如此高明,他雇來的那些武士哪見過這種在戰場上縱橫睥睨的猛將,見劉錡悍勇,各個面如土色,紛紛轉身就跑。
童貫厲聲爆喝道:
“前進,后退者斬!”
他一邊說,一邊抽出腰間佩劍,反手刺死一人。
劉錡呵呵冷笑,正要上前擒了童貫,卻聽得一聲蒼涼的號角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勝捷軍來了!
勝捷軍共有五千人,大多駐扎在開封城郊的牟駝崗,接到童貫傳信,其中有一千人愿意勤王。
外城聽說童貫勤王也不敢阻攔,只好放他們進去。
只見一個彪形大漢精赤上身,提著一把偃月刀大步而來,厲聲道:
“好漢子,還敢在西軍面前耀武揚威,先來吃俺一刀。”
童貫見了此人,也是眼前一亮:
“李大郎,這閤門祗候劉錡伙同趙樞、高俅謀反,速速斬了此賊,救出官家和鄆王之后,定有重賞!”
此人名李成,乃河北雄州人士,之前不過是一弓手。
政和七年,趙佶準備北伐,派譚稹去北邊巡訪邊將時,眾人都表示飛龍騎臉怎么輸(少數表示反對的就有洪中孚),于是童貫廣招猛士備戰,能開三百斤弓的李成就是這時候被譚稹舉薦加入了童貫軍,成為了勝捷軍中童貫最欣賞的人物。
李成瞪大一雙牛眼緊盯著面前手持鐵棒的劉錡,大喝道:
“賊人休得猖狂,俺們不過是讓你一籌,童相公手下大軍即刻進城平亂,爾敢不敢跟俺較量一番。”
不只是李成。
在勝捷軍的齊聲歡呼之下,鬧哄哄的人群中還漸漸走出了幾個身材雄壯魁梧,也是精赤上身的猛漢。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體態雄壯,手握兩把板斧,目光灼灼如火,讓童貫印象非常深刻。
“李壯士!”
童貫想不到吳加亮的支援居然這么快就抵達,趕緊高聲道:
“李壯士,高俅就是害死宋義士的罪魁禍首,他們現在叛亂,抓了道君皇帝,速速將他們都斬了,咱家一定給宋義士伸冤!”
李逵像一頭蠻牛一樣不斷喘著粗氣,他緩步向前,慢慢踱到童貫身邊,一雙牛眼緊盯著童貫,沙啞著嗓子道:
“俺哥哥說,你是個閹人?”
童貫面色一緊,可在兩把板斧面前,他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不住地點頭道:
“咱家跟你家哥哥是好兄弟,聽說他遇害悲痛萬分,這才來報仇。
李壯士,殺,殺了這些人啊。”
李逵點點頭,粗聲粗氣地道:
“跟俺哥哥好,就去下面陪俺哥哥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