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樞對張叔夜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時候語文課聽老師介紹蕩寇志時的順帶一提。
張叔夜平定宋江之后,趙樞才在路上正經了解了一下此人的資料,見他的履歷居然相當不錯,還是罕見的不走科舉從作戰部門一步步提到高層的人才,當然要好好結交一番。
他聽說張叔夜已經等待了許久,趕緊快速前進,很快就跟張叔夜、李若水會和。
張叔夜今年56歲,頭發已經白了大半。
多年沉浮讓他的官場經驗非常豐富,見了趙樞,他笑的非常真誠謙恭,按規矩給趙樞唱名行禮,匯報自己的作戰成果。
28歲的李若水身上滿是年輕人的斗志,他雖然也行禮,可仍是一臉不忿,死死地盯著趙樞,恨不得跳上去跟他大戰三百回合。
這讓趙樞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之前還跟自己通信的人為何有這么大的怨念。
不過還沒等他仔細詢問,李彥就扯著公鴨嗓尖聲道:
“太子到!”
趙佶為了迎接兒子的回歸真是煞費苦心,雖然自己沒有親自到場,卻派出了太子接待這樣的高規格禮遇。
趙桓一臉風輕云淡,在群臣的簇擁下緩緩而來,周圍的百姓遠遠望見太子,也都紛紛下拜,宏大的場面讓趙樞都有點羨慕。
這就是在野的好處。
當太子的時候只要稍微當個人,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給他唱贊歌,凸造型,他只要安安穩穩,閑的沒事接見一下大儒學士,再撒幣作作秀就可以。
趙子當年是不知道自己有當皇帝的機會才這么放飛自我,要是他知道自己排行老11都有機會,肯定也會端莊體面,起碼不會天天流連青樓,留下端王輕佻的大名。
趙樞臉上悠然神往的表情被趙桓看的清清楚楚。
他忍住胸中的不快,緩緩宣讀了對趙樞張叔夜等平叛英雄的嘉獎。
周圍的百姓紛紛發出歡呼之聲,人群中有人高呼太子賢明,調度有方,張叔夜身后的士兵也齊聲歡呼,聲勢非常浩大。
張叔夜平定宋江,帶了不少人回開封,趙樞手下的眾人卻大多解散,韓世忠之前也馬不停蹄向北,身邊現在只有文志仁率領的部分衛士和幾個文官跟隨,場面果然落下許多。
趙桓得意洋洋,心道你特么在外面打死打生有什么用?
我用了這點手段,就把聲望都刷到了我的一邊,一會兒再安排宋江等人齊聲高呼“感念太子仁義”就徹底齊活。
他給張叔夜使了個眼色,可見張叔夜一臉凝重,也在不住地給自己使眼色,頓時愣住了。
趙樞對趙桓的小心思完全不在意。
他們的斗爭還是只走表面爭寵那一套,殊不知自己根本不想跟他們玩這個套路。
開封的名聲都是次要的,李建成當年也有仁德之名,打仗肯定也能把趙桓爆地體無完膚,可面對強大的李世民,還是被一波帶走。
所以,他現在的表情非常謙和溫順,還主動朝大哥露出一絲友善的微笑。
當然,這在趙桓的眼中屬于挑釁。
這位大宋太子本來應該按計劃進行兄友弟恭的環節,可緩步走到趙樞的身邊,他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絲邪火,壓低聲音道:
“五哥兒,我聽說你在江南好大聲勢,抄沒朱勔、逐走劉豫還私自招降方臘,此事朝中眾人頗有微詞,我這個做兄長的聽了也心中不安。”
他見趙樞仍是一副憊怠的模樣,心中的火氣更盛,寒聲道:
“汝如此妄為,是不是已經不把父皇放在眼中了?”
趙樞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桓前幾年一直再跟趙楷的斗爭中被壓得很慘,現在敵人又換成了更強的趙樞,確實讓他有點心態失衡。
他在靖康年間表現出來的種種簡直堪稱當皇帝的下限,可能跟他這脆弱的抗壓能力有很大的關系。
趙樞看著快要惱羞成怒的大哥,見周圍的人離得還遠,索性點頭低聲道:
“當然,我從沒有把父皇放在眼里。”
“你!”趙桓勃然大怒,指著趙樞的鼻子大喝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趙樞哈哈大笑,朗聲道:
“不錯,愚弟這一路上都是把父皇、把朝廷都放在心中!
每每念父皇的教導如饑似渴,看父皇的批示如見天顏。
就是這樣的信念和執著,才讓愚弟在東南忍住離別的辛苦,忍受過年孤身漂泊的寂寞。
當然,愚弟從小讀的是圣賢書,根本不會帶兵打仗。
此番能勝,全靠父皇保佑,不知道大哥認為愚弟說的對嗎?”
“對…對…”趙桓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硬了。
“到位嗎?”
“到位…”
“真誠嗎?”
“真誠。”
“好!”
趙樞振臂一呼,高聲喚道:
“大宋萬歲!陛下萬歲!”
他身后的宇文黃中也立刻大喊道:
“大宋萬歲!陛下萬歲!”
一時間,趙樞麾下眾人齊聲高呼,引得眾人無不側目。
之前京中有人傳聞說趙樞養匪自重,也有人說趙樞南下損兵折將,侵擾地方。
可這會兒聽他毫不居功,直接把所有的功勞都套給了官家,心中也都多少升起一點好感。
趙樞說自己平亂都是官家的功勞,張叔夜也趕緊表示自己也不會打仗,都是陛下福澤,大宋祖宗保佑,自然戰無不勝。
“大哥啊,”趙樞看著已經木在當場的趙桓,微笑著低聲道,“我不知道是誰給你出的這個餿主意,這會兒想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聽我的,把給你出主意的這貨開了,不然他會害死你啊。”
把功勞讓給上司,把罪過留給自己。
這是官場中不二的法則。
趙桓胸中五味雜陳,只覺得一口郁氣堵在自己喉嚨,怎么也說不出話。
許久,他才用沙啞的聲音道:
“五哥兒的本事確實遠勝愚兄。
看來,日后愚兄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皇帝不是你想當,想當就能當,自然也不是你想讓,想讓就能讓。
趙桓這話已經說得有點大逆不道,趙樞本來可以一笑了之。
可見趙桓咬緊牙關,恨恨地盯著自己的模樣,趙樞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附耳過去,低聲道:
“愚弟也是無可奈何。
這樣吧,這一屆你先不要選,等下一屆,我們全力支持你。”
“你…”
趙桓眼前一花,險些跌在地上。
宇文黃中一臉憐憫的看著已經快要暴走的太子,心道攤上這位兄弟確實是倒霉,天知道肅王又怎么陰陽他了。
趙桓這幾年遭受的打擊不少,雖然遭到重擊,可還沒吐出來,他咬緊牙關哼了一聲,又朝張叔夜走去。
“宋江那些人呢?”
張叔夜苦笑道:
“臣,臣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沒有找到宋江…好像進城了…”
趙桓:…
蔡京宅中,今年已經74歲的蔡京將一堆堆的劄子碼放整齊,這才招呼侍女扶他起來,在臥榻上輕輕躺下歇息。
他的老花眼已經非常嚴重,根本看不清劄子上的字跡,都是兒子蔡絳給他閱讀,然后再指示兒子批閱。
這是一項很辛苦的工作,尤其是蔡絳的悟性無限趨近于零,跟他交流是一件非常費勁的事情。
可沒有辦法。
悟性好的大兒子蔡攸不是東西,還巴不得自己死,臨時練小號確實是太難了。
“肅王這次平叛,沒殺多少人,抄沒朱勔、林靈素、劉豫等人,又把田產、錢財充作軍資,你說,這是為什么?”
蔡絳在一邊皺著眉頭苦思許久,皺眉道:
“兒子懂了,看來肅王所圖者大啊。”
“不錯。”雖然這道題很簡單,但蔡京終于對這兒子發出一聲稱贊,“肅王現在遷方臘等人北上,又派人巡訪各路豪杰,之前更是派人與遼人保持關系,這是為什么?”
“嗯…兒子懂了,看來肅王想以一地為藩,聚集財富!”
“…”
蔡京無語地揉了揉眉心,不過道理上勉強也說得通,這道題也算兒子答對。
他循循善誘道:
“肅王聚集這么多的錢財,還在北邊做了這番布置,又是為了什么?”
蔡絳猛地一拍大腿,興奮地道:
“這個兒臣早就已經托李彥打聽過!”
“哦?”蔡京很開心,兒子醉心文事書法,在政治上實在是蠢得無法形容,現在知道有問題找掌權內侍打聽一下就是個巨大的進步,“你說說,肅王準備做什么?我們蔡家又該做什么?”
蔡絳胸有成竹的道:
“肅王請李彥告訴曹仙姑,他很想念曹仙姑。
兒子兩年前就聽過肅王曾經與曹仙姑有段舊事,這次曹仙姑又是肅王舉薦,想來肅王是愛慕這女子。
當年林靈素得勢時在南方故居大建神霄宮,侵占土地。
現在肅王得勢,為了討得美人心,也準備如法炮制,在曹家北方故土修建道觀。
大人需上奏封曹仙姑為國師,再配合肅王將易州等地盡數收入囊中,如此…”
“行了行了。”蔡京已經快吐了。
哎,若是老夫走了,以后蔡家可如何是好?
“這次老夫親自動手做件事,你好好學著點。
若是學不會,也是無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