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臘盯著杭州的動靜,也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鼻青臉腫的宇文黃中已經看出了方臘心中的畏縮,微笑道:
“圣公手下的兒郎也都是大宋子民,給他們留點種子吧!”
方臘恨恨地瞪了宇文黃中一眼:
“不給我們活路的是大宋,我們拼死一搏,正是為了能活下去。”
宇文黃中不急不躁地道:
“以前的事情我就不再多說,現在肅王答應給圣公和圣公手下的兄弟們一條活路。
追隨圣公起事的幾千兄弟可以分得土地,剩下的百姓可以各自回到家鄉繼續耕種,難道不好嗎?”
“你想分化我們?”方臘憤怒地道,“如此粗淺的計策,你以為我會上當。”
“這對我們是雙贏的。
圣公和圣公的兄弟留在江南,朝廷必然不會放心,早晚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肅王可以想辦法給圣公一個出身,其他的兵卒…等吏治搞好,他們自然也不會沒有活路。”
“放屁!”
方臘很想再給宇文黃中一拳,看看他還能不能保持從容淡定。
可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拔出腰間的長劍,大步走向大軍陣前。
說起來方臘義軍雖然連續擊敗江南的宋軍,卻并沒有搶到什么好裝備。
兩浙路久久不戰,各種武備都被貪污破壞的厲害,全甲只搶到了不到十具,其他的武器裝備質量也都非常差勁,還不如方臘軍的鐵匠自己臨時打造的兵器。
但大戰在即,也顧不上這些。
方臘軍的先鋒大將方七佛和霍成富兩人各指揮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兵馬開始向杭州的南北兩側靠攏,以分散從西門進攻的方臘軍主力的壓力。
而方臘則親自壓陣,他任命的丞相方肥則親自指揮主力大軍開始向城西緩緩移動。
夜晚攻城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可對義軍來說很危險,對守軍來說一樣有劣勢。
起碼上次作戰中如天神一般箭無虛發的何灌就不能隨意放箭點名方臘軍的基層指揮官,這將大大提高方臘軍的作戰能力。
城中能戰的禁軍人數實在是太少,方臘軍說不定還有機會!
“殺!”
方肥一聲令下,親自揮動鼓槌,方臘軍的士卒邁著沉重的腳步,開始向城西發動進攻。
站在城頭的何灌緩緩搖搖頭,長嘆道:
“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他看著那些緩緩靠近城頭的方臘軍士兵,也多少有點不忍,可還是高聲道:
“擂鼓,令韓將軍出擊!”
撻懶今天也來到了城頭。
他倒不是來打探宋軍的情報,只是在杭州住了這些日子,他一直跟趙樞的關系相當不錯。
趙樞說當年喬幫主被耶律洪基囚禁時,皇帝陛下曾帶人冒死解救。
肅王手下的兒郎雖然各個善戰,可終究是兵力不足,自己說什么得助他一臂之力。
他這會叫人弄來了一把鐵锏,捏在手中,借著城頭的火光看著外面密密麻麻前進的方臘軍士兵,心中戰意一點點燃燒起來。
幾年前皇帝陛下起兵反遼,當時的遼人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方殺來,女真每一戰都是生死戰,稍有失敗就會全軍覆沒,當時皇帝陛下指揮若定,指揮眾人奮力搏殺,才有了現在大金國的大好形勢。
肅王…
不知道這一戰能收獲如何戰果。
城門一點點地打開,在數千方臘軍面前出現了一群全身鐵甲的宋軍士兵。
天黑光少,方臘軍并沒有感覺到前面發生了什么,他們按照之前跟官軍作戰中萬事萬靈的方法將隊形緩緩散開,看起來陣勢更加宏大。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理論上當然要陣容緊密才好發揮作用,但宋軍不太一樣。
諸路禁軍近法以十分為率,二分習弓,六分習弩,余二分習槍、牌。
官軍中遠程的弓弩手占據全軍的大多數,之前攻城中,方臘軍就是被何灌為首的弓弩手打得抬不起頭,這才被韓世忠一沖而散。
這次方臘就是命令部隊快速向城墻靠攏,減少箭矢的傷害,只要近距離跟官軍絞殺在一起,這些不堪久戰的官軍一定會被殺的落荒而逃!
“殺!”
方臘軍陣中發出一聲怒吼,一群群義軍士兵紛紛朝敵人猛沖過去。
站在城樓上的撻懶看的心驚肉跳——他在城頭的火光下能清清楚楚看到韓世忠手下士卒全身上下結實的鎧甲,心道這江南的亂民居然如此悍勇。
若是換做我,在沒有大量甲胄的情況下是無論如何不敢正面突擊這些全身武裝鐵甲的猛士。
好漢子啊。
一個義軍士兵一刀重重看在面前的敵人肩上,滿以為接下來一定會聽見敵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可他手上的寬刃刀重重看在上面卻漸起點點火星,面前的官軍哼都不哼,立刻抬起手臂,長槍毒蛇般刺出,立刻把那個義軍士兵刺了個對穿!
啊啊啊…
慘叫響起,全身覆蓋鐵甲的韓世忠大喝道:
“天兵在此,方臘還不速降更待何時!”
甲胄!甲胄!
大宋尚武,民間私藏各式武器和弓弩一般都不會被判罪,可藏有甲胄卻是要流放殺頭的大罪。
義軍士兵之前對甲胄的理解還停留在皮甲和紙甲,第一次遇上這沉重的鐵鎧,那些之前一馬當先勇冠三軍的義軍軍將頓時沒了主意。
最可怕的是,他們面前的領軍強敵是久歷沙場的猛將韓世忠!
韓世忠在西軍中多次與全身包裹冷鍛甲西夏軍捉對廝殺,之前一直深深羨慕西夏軍精良的裝備,這會兒終于到了他憑借裝備欺負人的時候了。
跟著肅王混…
以后我韓世忠也當得起世忠的名字!
“嘿啊!”
韓世忠爆喝一聲,他身邊的禁軍士兵也都一齊爆喊,眾人持槍緩步前趨,在韓世忠的口令下整齊有序的出槍,將接近的方臘軍士兵一個個刺倒在地。
方臘軍中也有不少長槍隊,可他們情急之下不得要領,長槍刺在厚重的步人甲上,卻也只是給禁軍造成了一定的痛苦,并沒法造成立竿見影的損傷。
三百全副武裝的禁軍就像大潮中的堅硬的礁石,任由四面八方的打擊接踵而來屹立不倒,方臘軍不管如何進攻,韓世忠都沒有絲毫的動搖。
一直在城頭伸長脖子觀戰的撻懶這會兒終于動容。
憑借重甲欺負無甲的士兵,贏了也不算很光彩的事情——起碼韓世忠是這么認為的。
可撻懶看著,卻想到了六年多以前他們的經歷。
那年阿骨打剛剛率領女真人起兵反遼,雖然女真人已經有了不小的資本,可在激戰中面對遼人的甲士依然打的非常艱難。
直到出河店一戰,他們憑借無上的堅忍大敗遼人,取得了五百多具重甲,才有了在后來黃龍府和護步達崗跟遼人正面決戰的底氣。
重甲也好、騎兵也好,歸根結底還是要靠使用者的堅忍和強大的斗志。
被俘投降的遼人都說宋人不堪一擊,他們只會縮在城墻上放箭,等箭矢用完或者敵人殺到眼前之后他們就會落荒而逃。
之前撻懶也感覺宋人雖然武器裝備上確實有東西,可他們的作戰水平非常一般,這些禁軍在之前的戰斗中展現出來的作戰技巧還比不上遼軍的精銳,更別說跟大金國抗衡。
可今天韓世忠卻扭轉了他的想法。
方臘軍表現出來的勇敢比六年前的女真也只是稍遜半籌,可面對他們從四面八方的猛攻,韓世忠和他手下的禁軍士兵居然毫不畏縮,在城頭并沒有弩箭支援并不密集的情況下居然越戰越勇。
記得不久之前他們還沒有這樣的戰斗力,也就是說…
南朝人在進步!
果然如肅王所說,南朝斗智不斗力,真到了斗力的時候,他們畢竟人多,一百人中挑出一個猛士,光是開封一地也能選出一萬精銳!
“肅王。”撻懶直接用大宋官話念出了這個詞。
趙樞正在凝神觀戰,聽見撻懶叫他,緩緩擺了擺手。
“我知道將軍想說什么。
不要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