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也得自身硬。
第一道中旨趙樞可以當做看不見,可若是自己一直不順,后面的中旨不停到來,他也只能聽懂趙子的安排,先維持自己忠臣孝子的形象。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討平方臘,抓緊討平方臘。
對于李彥到來的事情趙樞也沒有做隱藏,他只是表示官家是想念自己,讓自己處置好江南戰事,這年代的通訊能力倒是一時沒掀起什么太大的謠言,現在就看方臘配不配合了。
而幾天之后,方臘果然率領主力大軍趕赴杭州,而趙樞也按照原定計劃,讓方百花帶著宇文黃中去面見方臘。
休息了這幾天,方百花的身體總算稍稍恢復了一些。
雖然還是病懨懨的,雖然腹部的傷口依然時不時傳來撕裂的劇痛,可站起來勉強行走已經沒什么問題,她有些沉重地看著一臉微笑躲在韓世忠身側的趙樞,嘆氣道:
“如果家兄不肯招安呢?”
“肯招安就是大宋的忠臣,替天行道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不肯招安就是大問題了,相信令兄一定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百花緩緩點了點頭,一臉沉重地轉過身去,她緩緩走出幾步,又有些期待地轉過身來道:
“民女有件事想私下說給大王,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呃,不用了,你在這說就挺好。”
沒韓世忠的保護,趙樞還是不敢靠近半血方百花,不過方百花顯然沒想這么多。
“兩浙察訪使不是個好官,還請肅王明鑒。”
趙樞一怔,奇道:“這么久你都不說,為何現在想起來了。”
方百花躊躇片刻,嘆道:
“我若是無法說服家兄,以后又是反賊了,趁著現在…”
看著方百花可憐巴巴的模樣,趙樞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放心吧,你肯舉報不法,對我大宋本就是雙贏之事。
本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不管舉報人是誰,不管被舉報的是誰,本王都會一一調查落實,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方百花聽得一愣一愣,見身邊的宇文黃中也是一愣一愣,這才嘟囔一句:
“希望吧。”
趙樞叫宇文黃中千萬小心,如果有什么問題,就算暫時屈身方臘也不要緊,一切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考量。
宇文黃中非常恭敬地謝過,表示相信方臘、相信方百花絕不會做出這么喪心病狂的事情,相信自己只要做好準備,說服方臘應該沒什么問題。
但愿不要再兵戎相見了。
方臘聽說前鋒慘敗的消息時第一反應是陳箍桶方七佛太低估官軍的戰斗力,過于冒進所以才中了官軍的埋伏。
可他很快聽聞,己方居然連敗兩陣,第二次主動進攻居然被官軍輕易擋住,方七佛身負重傷,方百花被俘,大量的義軍士兵變成了官軍的功勛,真讓方臘怒火中燒。
可惡!可惡!
官軍,官軍為何如此厲害!
中產階級是最保守的階級,他們的生活穩定,輕易不會打破現狀。
如果生活能一直穩定下去,方臘也懶得跟大宋拼命,甚至還會想想怎么繼續當好大宋的順民,為大宋的繁榮穩定做出貢獻。
但花石綱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他們家祖輩經營、賴以謀生的漆園被兩浙路的那些官吏拿著條子封鎖,逼迫他白白供奉出數量難以想象的生漆以供皇家使用。
若是不給,就是天大的不敬,若是有什么怨言,那更是殺頭的罪過。
當然了,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只要交出一筆可觀的孝敬,也能讓你免于供奉。
最初方臘就是帶著這個念頭,他不斷拿出自己的積蓄,去賄賂、去巴結那些一句話就能要自己性命的人物。
可大概是看這個孔武有力的漆園主積蓄不少又良善可欺,大量的官吏像聞到血腥味的蝙蝠,呼啦啦地從四面八方飛來,方臘無論如何委曲求全,他們還是要奪去方臘的一切——不僅是他的財產和土地,還有他珍愛的妻子和妹妹。
自花石綱興盛以來,兩浙路被這種手段逼的賣兒鬻女的人數不勝數,方臘一直天真的認為自己有錢又有勢力,這種事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可現實還是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于是,在一群小吏又吆五喝六,拿著條子來自家征調生漆的時候,方臘瀟灑地取出鋼刀,然后用力抓住了那個小吏的領口。
下一瞬,他看到了恐懼。
那些平時吆五喝六,欺壓良善的惡吏原來是這樣的脆弱,自己只是稍稍發怒就能讓他們亂了方寸,還不等自己說話就已經開始連聲哀求,大呼有話好說。
大宋朝,是不是也是這樣?
那天夜里,他召集平日里跟隨自己的兄弟,早就被大宋朝壓抑不堪的陳箍桶、方七佛等人熱血沸騰。
他們斬殺了那個小吏,用他的鮮血祭旗,帶著一群已經被逼的紅了眼的百姓奮力搏殺,一起反抗這個率獸食人的腐朽王朝。
而跟他想的一樣,兩浙路那些官吏平素作威作福,可面對洶涌而來的義軍卻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而他舉起大旗之后,兩浙這些備受壓迫的百姓也都紛紛響應,頃刻間兩浙路四面八方烽火不斷,而大宋笨重地像一頭蹣跚的病虎,他們曾經值得仰望的一切都是這樣朽爛不堪,可以隨手化作灰燼。
他現在還記得,妹妹在亂軍之中一刀砍翻號稱蔡京族侄的兩浙兵馬都監蔡遵,這個耀武揚威的武將傷口滾滾流血,如自家漆園出產的生漆制成的漆盤一般。
如果說那之前方臘對大宋還有那么一點點的恐懼,在蔡遵倒下之后他終于確信自己有跟朝廷一戰的力量,進則圖謀天下,退則雄踞一方,我占據江南富庶之地,憑什么就做不得皇帝?!
憑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方臘大敗江南東路第一將郭師中,解決了側翼的后顧之憂。
看到江南的禁軍都這么膿包,他自然聯想到趙樞從揚州蘇州臨時招募的那些兵馬。
他們能強到哪里?只要陳箍桶發動進攻,他們應該就會灰飛煙滅。
起義之初,陳箍桶和呂將都建議他先別管側翼的郭師中,直搗杭州飽掠一番,然后再直撲江寧,可當時方臘拒絕了這個建議。
他認為朝廷的反應絕對沒有這么快,集結善戰的西軍要花費幾個月的時光,這些日子他可以從容展開攻勢。
沒想到這一等,居然等來了趙樞這個怪物!
是我害了這些兄弟啊!
方臘沒有怨天尤人。
他只是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當時輕敵才害死了這么多的兄弟,還累得一母同胞的妹妹被捉走,也不知要遭受怎樣的侮辱…
此仇不可不報,但這次,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圣公,官軍好生厲害,咱們還是先退去仙居,跟呂道人會和吧?”
方七佛已經被嚇破了膽。
攻城之中,何灌的箭無虛發,要不是方七佛離得遠,這箭矢的力道不足,恐怕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
他建議方臘還是暫停攻打杭州,抓緊南下臺州,跟明教的呂師囊會和。
方臘將目光投向最有智謀的陳箍桶,只見陳箍桶一臉不忿,緩聲道:
“陳兄有何高見?”
“圣公,趙樞初到,用的都是新進招募之禁軍,根基不牢,不堪大戰。
若是再過些時日,趙樞練出一支精兵,只怕萬難抵擋了。”
陳箍桶的擔心是正確的。
蘇杭富庶,官軍能動用的資源絕不是起義軍可以相提并論。
如果不打下杭州,他們的活動范圍將越來越小,最后由一路義軍變成一伙山大王,現在跟隨他作戰的那些人很快就要偃旗息鼓,各回各家。
這是方臘不能接受的。
“那陳兄有何高見?”
陳箍桶寒聲道:
“君子斗智不斗力,杭州城中多有明教門徒,我等圍城大軍殺到城下,令明教在城中四處放火,殺官誅吏,這杭州旦夕可下!”
“他們會幫我們嗎?”
戰術雖然不錯,但明教在杭州這種富庶地方的影響力一直不算大,而且明教這個組織本來就很松散,現在還有人稱“摩尼教”有人稱“明教”。
方臘不認為自己這個圣公振臂一呼,就能指揮杭州城中的明教教眾為自己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陳箍桶自信地道:
“我等先詐作裹足不前,再派人潛入杭州,先尋一伙最強的明教人,由我親自調遣,定能掀起大事,為圣公大軍開路!”
潛入杭州…
這么危險的事情陳箍桶主動請纓,方臘不禁動容。
“好,就聽陳兄之言,咱們跟官軍好好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