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放亮,蘇州(蘇州這會兒已經升級成了平江府,本文為了方便觀看還是使用蘇州府)的百姓驚奇的發現城中的氣氛不太對勁。
大量的禁軍進駐城中,孫老橋一帶的氣氛也變得格外肅殺森嚴,引來眾人議論紛紛,猜測是朝廷終于坐不住,開始準備以蘇州為核心,討伐叛亂的方臘。
也有人帶著幾分僥幸猜測,有沒有可能是朱勔倒霉了。
不過這個猜測很快得到了大部分人悲觀的否定。
不可能啊。
朱勔是什么地位,什么身家?
他的一舉一動都關系到東南,就算是蔡京和童貫也只敢削減他的氣焰,朝廷否定了花石綱,他還在以此為名偷偷征收。
有誰能對付地了他?
“咦,兄臺,你說朝廷罷停花石綱之后朱勔還在偷偷征收花石綱?”
冷風瑟瑟,一個一身月白色襦衫做士子打扮的年輕人好奇地問著,
眾人不疑有他,隨口答道:
“誰說不是,這東南地界誰不知道朱勔胡作非為,只是不能拿他便是了。”
那個年輕人嘿嘿一笑,搖頭道:
“不一定,說不定朱勔今天就倒霉了呢!”
他轉過身來,沖身邊的中年文士道:
“叔通,此事記下,一定要寫在首位,先報給朝廷知曉。”
朱勔的潛意識里一直認為趙樞跟蔡京是至交,有什么事他應該先跟蔡絳通個氣,
蔡絳毫無防備,朱勔也認為趙樞現在最擔心的應該是如著火一般的方臘大軍前進之事,怎么會有空跟自己扯皮,
可趙樞也正好利用了他的盲點,趁夜直接對蘇州發動進攻。
蘇州的禁軍之前都被調遣赴杭州集結,城中原本就頗為空虛,巡檢文志仁又高呼是肅王到來,守城的那些士兵自然生事,趕緊開門。
韓世忠率軍直撲孫老橋的朱勔宅邸,掏出禁軍抓賊的旗號讓朱勔的衛兵不敢反抗。
在一張張神臂弓森涼的冷光下,朱勔的衛兵保持了最大的克制,禁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朱勔的宅邸,將這個傳說中橫行東南的大魔王從臥房中抓了出來。
之前趙樞在揚州呆著的時候就開始打聽朱勔的勢力,這次出手,他先叫禁軍封鎖城門,將朱勔的一群黨羽盡數擒拿,速度之快,甚至城中的百姓大多數還不知道這里已經翻了天。
而在控制住朱勔之后,趙樞又立刻調遣韓世忠以招安使的名義率五百禁軍迅速南下趕往杭州,爭取將朱勔的黨羽一網打盡。
男人快起來確實非常致命。
趙樞一出手就是驚天動作,直接掀翻了樹大根深的朱勔,這位老兄之前的布置甚至完全不起作用。
這讓宇文黃中打心眼里佩服。
別的不說,如果真宗有這雷霆手段和巧妙謀劃,就算跟遼人簽了澶淵之盟,后來也能掃平遼國。
唔,也許現在還有機會。
孔子他老人家都說過,城下之盟神都不聽,也許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宋在肅王的手下一點點復興。
巡檢文志仁好奇地道:
“大王,小的有一事不解——朱勔喪盡天良,欺男霸女,害的東南百姓流離失所,為何這奏章上,要先提他不聽禁令之事?”
趙樞搖搖頭,笑道:
“本王身居何職?”
“呃,”文志仁想了想,不確定地道:“太尉、太傅、保平、武寧軍節度使、杭州易州牧、淮南東路兩浙路江南東路宣撫大使兼三路兵馬總管、同知樞密院事,不知可有錯漏?”
“臥槽,本王自己都記不住這么多有的沒的,你是怎么記住的?”
“呃,習慣了…”
趙樞笑呵呵地道:
“你看,上面這么一長串有的沒的全加起來,都不如我這肅王的封號有用。
我首先是肅王,才有這么一堆頭銜。
對付朱勔也一樣,我朝開國后只有太祖太宗兩代殺人如殺雞,后來看淡了,什么欺男霸女,兼并土地,這些有用嗎?”
“朝中真正的罪過歸根結底都是不聽上官的安排,如果聽從上官的吩咐就不會有錯,懂得都懂。
官家沒有明說的時候,你偷偷做壞事也就算了,但官家已經明說禁絕花石綱,你還敢對抗,呵呵,這下無意就是有意,有意就是惡意,惡意就是…”
宇文黃中在一邊很配合地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嚇得文志仁后脊梁一陣冷汗。
原來做官還有這么多門道,真是很危險啊。
如果不是打仗,趙樞浩浩蕩蕩帶著一群禁軍進城把朱勔和眾多的官吏盡數扣押,那真是跟造反無異了。
但現在情況就是這個情況,
趙樞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朱勔跟楊寅新有牽連,楊寅新又跟方百花有牽連,一切為了大宋江山的長治久安,稍微動用一點武力也不算什么。
文志仁一時都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惡棍、奸臣,也只能在心中盼望趙樞能做點人事,不要前腳干掉朱勔,后腳又迎來比朱勔更可惡的官僚。
文志仁愿意投靠趙樞給趙樞帶路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當年朱勔強征花石綱,誰家有一點他看上的東西,就立刻撲上去蓋上黃紙,誰敢挪動就是大不敬,甚至還要被索取巨額的供奉。
這一招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人為百姓伸張正義,甚至逼的要賣兒鬻女繳納朱勔的供奉錢。
文志仁的夫人家中就是如此,文志仁一直期盼有個天降猛男來主持大局,
現在趙樞倒是來了,可趙樞身上也是邪氣滿滿,怎么都無法把他跟主持大事的青天聯系在一起。
控制住大局后,趙樞立刻出榜安民,重申朝廷早在方臘造反之前就暫停花石綱,后來更是直接取締了蘇杭應奉局。
朱勔對朝廷不忠誠、不老實,在朝廷的命令下達后仍不收斂、不收手,肅王抵達揚州后依然不思改、不知止,嚴重破壞東南吏治,百姓反映強烈、后果非常惡劣,考慮到他跟楊寅新有交情,楊寅新又跟方臘有交情,所以才被迫使用這雷霆之法。
趙樞還表示,為了提防方臘的間隙和朱勔的同黨,他準備率先對蘇州進行軍管,蘇州城中所有的人員進出都要到宣撫司通報。
目前,特別是所有高層文官禁止外出。
這個舉措頓時讓城中的官員炸開了鍋,
蘇州經濟繁華,是兩浙重鎮,你這大門一關,等于把大家都軟禁在城中不得進出,大宋開國以來哪有這個規矩?你們才是真的反賊吧?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趙樞還留了個后門,他們依舊可以讓自己的手下和家人外出,所謂的排查只針對城中的官員個人,這總算讓他們稍稍松了口氣,本來想去鬧事的人也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天亮之后,趙樞開始甄別蘇州城中通過登科舉士混上來的諸位官吏,
從中選出二十多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邀請他們參加晚宴。
眾人哪敢不去,而且也想看看這肅王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也只能硬著頭皮參會,等待肅王的指示。
高朋滿座,趙樞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起身舉杯,表示自己南來之前,父皇曾經拉著自己的手,反復告誡自己抵達江南之后千萬不可對江南君子無禮。
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不會發生改變,朱勔這貨不過是個商人出身,書都沒讀過兩本,他居然爬到了東南高位,還弄出了個東南小朝廷的格局,這才是不可原諒。
趙樞抓他一方面是因為他胡作非為,另一方面是為了恢復江南讀書人才能做官的秩序,將這種靠恩蔭得到官職的商賈從吃皇糧的隊伍中掃除出去,這不僅是雙贏的買賣,更是天下君子反應強烈之事,特別符合廣大君子的利益,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趙樞是信了。
“各位放心,本王來江南一貫秉公執法,說優待就優待,說殺全家就殺全家。
朱勔這種反賊和他的同黨是要從嚴從快處置,不過朱勔就算把諸位供出來,看在圣人的面子上,本王也會稍稍優待各位。
呵呵,內什么門外唱名才是好漢,朱勔肯定沒唱過,不是好漢,本王自然不會對他們客氣…嘿嘿,大家懂得。”
盡管是在吃飯,盡管肅王的態度非常友好,可眾多官員還是感覺一股冷氣從腳底直沖腦門。
宇文黃中見眾人已經瑟瑟發抖,趁機端來筆墨紙硯,讓大家共襄盛舉——其實也沒別的,只是想讓大家勸肅王召開公審大會,審判大奸大惡,為禍江南的朱勔!
還,還有這樣的操作?
眾人這會全都傻了。
什么是公審大會?
要把朱勔這橫行蘇杭多年的大豪在大庭廣眾之下審訊?
這…這也太不當人了吧?有必要嗎?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就算朱勔不是好好讀書出身,也不至于用如此手段,真是豈有此理!
宇文黃中微笑道:
“朱勔罪大惡極,這蘇杭不知道有多少人受過他的苦,
不公審如何平民憤?只是此事下官也不能做主,不如大家與我一起勸勸肅王如何?”
要點臉吧,明明是你們不當人非得把朱勔丟給一群泥腿子出氣,這會兒非得讓我們署名,搞得你像被逼迫一樣…
而且這些官面上的人物都不傻,他們百分百確信今天署名,趙樞明天,呃不,今天晚上就會把名單拿到朱勔的面前,可現在…
他們又不敢說不寫。
畢竟趙樞跟其他的大臣不一樣,
他不僅位高,而且還帶兵,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大宋文官唯一的破綻——造反。
楊寅新這貨跟朱勔和蘇州的不少官員都有或多或少的交往,
他是現行的方臘同伙,證據確鑿,趙樞以他為武器,簡直是想說誰反就說誰反。
這些人若是正氣凜然,就不會成為朱勔的黨羽,
現在趙樞掌控了局面,他們自然明白,眼前虧是不能吃,起碼得先把這關給混過去再說。
“我先來!朱勔欺上瞞下,下官早就想參他一本!”
“我也來,朱勔壞事做盡,不公審豈能平民憤?”
“此等人還公審作甚?直接殺全家便是!”
眾人議論紛紛,不少曾經的朱勔座上賓現在恨不得將朱勔全家生吃,他們咆哮著,憤怒著,包龍圖站在他們面前都得贊他們才是大宋的棟梁。
趙樞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表演,不著痕跡地輕輕搖了搖頭。
宇文黃中攥緊拳頭,眼中微露鼓勵之色,
趙樞這才調整了一下心態,笑道:
“那就,拜托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