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樺他們一直到六月一號才結束遠行,從外面回到金藝。
于東正在給于一喂飯,就聽到公寓樓下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怎么上去啊。”余樺的聲音。
“這還不簡單,我背上去就是了,一路上不都是我背的么。”畢飛雨的聲音。
“要不,我們抬一下吧。”王曉波的聲音。
“不用抬,就我背著…”
隨后于東就聽到上樓梯的聲音。
因為被外面的聲音吸引,于東喂飯的節奏亂了,速度也跟不上于一吃的,小姑娘哇哇哭了起來。
于東就怕于一哭,趕忙將全身心都投入到喂飯大業當中,把飯送到于一嘴里,才算把這小姑娘安撫好。
喂好飯,又是洗臉洗手,于一吃飽喝足,被于東抱在懷里心情不錯,咯咯笑了起來。
于東將女兒抱在懷里,又往余樺家走,聽聲音,他們是去了余樺家。
到了地方,幾個人正在討論什么,還是余海菓第一個發現了于東父女倆。
這小子張開胳膊朝于東走去,“真真來啦,我抱抱。”
于東可不敢把于一給余海菓,伸手將余海菓扒拉開,隨后笑著對轉頭看過來的史鐵笙說道,“鐵笙來啦。”
史鐵笙笑瞇瞇地說道,“又來叨擾了,這你家姑娘啊,長得可真機靈。”
于東笑著搖頭,“天天就知道吃睡拉,哪來的機靈。”
“真真,好些日子不見,臉又圓了點啊。”余樺笑著逗了于一一句,隨后又撇嘴道,“我們幾個都不是人,你就單單招呼鐵笙一個?”
于東懶得搭理余樺,又對史鐵笙說,“他們說要回來的時候,我就在問,你是不是也來金陵,得到肯定答復,別提我有多高興了。上次在冬湖中學我就跟你說過,我們一直都想邀請你來金陵,只不過此前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這次正好趁著外出旅行,也正好了了我們一樁心事。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在金陵多待幾天,好好補一補前幾年沒來的遺憾。”
史鐵笙哈哈一笑,“別的不說,這黃瓜園的黃瓜我肯定是要吃一吃的,這段時間在外面,我天天都能聽到他們幾個在我耳邊念叨黃瓜園的黃瓜,就好像那不是普通的黃瓜,而是那天宮里面的蟠桃,吃上一口就能成仙似的。”
于東覷了余樺他們一眼,“你們幾個也是金藝的招牌門面,出門在外,不想著多方面宣傳宣傳我們學校的優點,天天就念叨黃瓜,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什么菜園子。”
王曉波齜著牙花子笑道,“你這老大就別說老二了,《黃瓜園隨筆》里面,你寫黃瓜的段落還少么?”
“是啊。”畢飛雨搭腔道,“誰不知道金藝兩大寶,進嘴里的黃瓜和入耳中的蛙叫,這里面,你有一大半的功勞。”
于東嘴角抽動幾下,對這話他無力反駁。
畢飛雨說的一點沒錯,在《黃瓜園隨筆》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黃瓜跟蛙叫,黃瓜是每個人都寫,包括后來加入的王曉波也總是提到黃瓜。
至于蛙叫,則基本都是于東在提,有些讀者看完于東的隨筆,還以為金藝一年四季,各個角落都住著蛤蟆。
史鐵笙笑道:“你們別說,剛才來的路上我特別留意了,雖然是白天,卻也真的能夠聽到蛙叫聲。由此可見,這金藝的蛤蟆確實比較多。”
“不僅多,而且不怕人。”畢飛雨抱怨了一句:“我剛來金藝的時候,還住在單身宿舍那邊,門前就是菜園子,一到晚上就能聽到一堆蛤蟆叫,你要是吼兩嗓子,這蛤蟆就能消停一會兒。但這幾年過去,情況變了,這些蛤蟆就算你吼破了嗓子,它們也不帶消停的。有時候你喊上兩句,它們倒來勁了,叫得更響亮。”
王曉波舔了舔嘴唇,笑道,“蛙叫其實是一種求偶行為,它們通過鳴叫來吸引異性,你吼上兩聲,他們就停止鳴叫,一方面有可能是因為它們怕你,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擔心你的聲音干擾了他們的叫聲。在你看來,它們的叫聲是噪音,不堪入耳,但是在它們耳中,它們的聲音美妙無比,反倒是你的聲音難聽至極,會影響到他們求偶。后來相處久了,你的聲音它們也聽多了,也就入耳了,所以就不覺得是干擾了。所以你再叫,它們也不再停下來。”
余樺聽得一愣一愣的,“你說真的?”
要是于東或者畢飛雨他們來說,余樺肯定是不信的,但王曉波不同。
王曉波這家伙,你總是很難從他的表情分辨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正經的,另外,王曉波還是個理科生,他對這些知識要比他們了解的多一些。
余樺這么一問,王曉波面無表情地說道,“前一半是真的。”
“前一半…”余樺翻了個白眼,“曉波同志,我給你普及一個概念,一句話,如果里面有虛假的成分,哪怕只有一個字是假的,那它就是謊言。”
王曉波抓了抓下巴:“這樣看來,我們對謊言的判定標準是不一樣的。”
“你什么標準?”余樺問道。
王曉波聳肩道,“我的標準是,只要我愿意聽的,那就是真話,只要我不愿意聽的,那就是謊言。”
于東看他們倆斗嘴,正覺有趣,但他懷中的于一顯然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已經不耐煩地在哼哼唧唧了。
王曉波聽到于一哼唧,笑著說道,“姑娘說啥呢,你這當爹的也不給翻譯翻譯?”
于東扯著嘴角說道,“她在說,你們這些老幾,天天閑的沒事,一個蛤蟆叫都能聊的熱火朝天,有這時間,不如多多放在文學創作上面,不要讓讀者等得直罵娘。”
隨后他又看向史鐵笙,“鐵笙,我先回去哄一哄姑娘,中午我就不安排了,晚上去我家的園子里面吃飯吧,正好我今天是要過去的,把這丫頭送給她爺爺奶奶他們。”
史鐵笙倒也不客氣,笑著說道,“好,一會兒我跟他們去摘黃瓜,下午就去你那邊。”
“好嘞。”
“師兄,你的消息準么?”
距離金藝菜圃沒多遠的一個墻角,兩個男學生各自抱著一個畫板蹲在兩塊石頭上。
此時,他們兩人的目光都放在菜圃上面,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被問話的那個男生笑道:“當然了,作家班的陳墨白跟我是好朋友,關系非常鐵,這次遠行他們是一期去的,他都已經回來了,你說余樺老師他們有沒有回來?”
學弟擠了擠眉毛,“就算余樺老師他們回來了,那也不見得會來菜圃這邊吧。出去這么久了,剛剛回家,不得休息休息?還有老婆孩子呢,他們還能惦記著這些黃瓜?”
學長撇嘴道,“黃瓜園隨筆沒看過?”
“看過啊,但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
學長信誓旦旦地說道,“相信我,越是這個時候,他們越會過來。你試著換位思考一下,比如你有一支非常寶貴的畫筆,但是出去寫生的時候忘了帶了,而你的宿舍里面還有幾個豺狼虎豹,天天惦記著你用品的室友,那你回去之后會不會第一時間確定這個畫筆的安全?”
學弟呆呆地點頭,“師兄,你這么說,我就可以理解了。而且黃瓜這種東西,今天不摘,明天就不一定在了。”
“現在夏瓜剛出來,都比較嫩,他們是不可能不來的。就算他們現在不來,今天晚上也應該回來,咱們等著肯定不虧的。”
“好,那就等著。”
兩人搓了搓手,又認認真真地蹲在石頭上。
這倆人是油畫專業的,一個大三的學長,叫李大峰,一個大一的學弟,叫王海洋,這次兩人到菜圃這邊來,是為了寫生來的,他們的目標當然不是菜園里面的那些瓜果蔬菜,而是前來摘菜的人。
其實畫余樺他們摘黃瓜的學生有很多,因為對金藝來說,這算是一個名場面,每個人對黃瓜園隨筆里面的描寫都有自己的想象。
這些學生的畫,有的是看過余樺他們摘黃瓜后畫的,也有的是看著菜園子憑空想象的,還有的是根據照片畫的。
這么些年過去,總有人拍到余樺他們摘黃瓜的照片,有幾張照片在學校還廣為流傳。
李大峰跟王海洋當然也可以效彷別人,根據想象畫,或者根據流傳出來的那幾張照片畫。
但是對藝術有追求的兩人,認為這兩種方式都不行,必須要親眼看到那個場景才能為他們的畫作注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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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李大峰相信,余樺他們這一趟出去很久,這次回來肯定會帶著急迫的心情,跟平時采瓜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師兄,我們要不要把畫面先拍出來,然后再畫?”
王海洋有些擔心,他們平時畫模特都是不動的,現在卻要用眼睛捕捉瞬間的畫面,他怕自己做不到。
李大峰搖搖頭,“不要,照片雖然能夠留下來畫面,卻無法讓你感受到即時的畫面情感,用心去感受就行,然后再把你感受到的東西畫出來。”
王海洋在心中狂叫,師兄,我才大一啊。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了,為什么要跟李大峰師兄跑來蹲點。
李大峰師兄是系里面有名的天才,頗受教授們賞識,學弟學妹們特特別喜歡這個學長。
王海洋跟著李大峰混,也是想從李大峰身上學到點東西。
而這幾個月過去,王海洋確實學到了一些東西,但也認識到他跟李大峰之間的差距。
在李大峰這種天才面前,系里面的其他人都應該歸為平庸。
“來了!”
李大峰忽然叫出了聲。
王海洋朝著前面看去,只見有好幾個人一起過來,王曉波身材高大,他一眼就看到了,而他的第二眼就看到了坐在輪椅的人。
正在王海洋疑惑輪椅上坐著的是誰時,旁邊的李大峰又叫了一聲,“臥槽,史鐵笙也來金藝了,老陳竟然沒跟我說這個消息。”
王海洋雖然沒見過史鐵笙,卻也聽過這個名字,他驚訝的看著朝著菜圃走來的幾人,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收獲。
同時,王海洋也暗暗驚嘆,這些老師們可真夠奇葩的,竟然真就一回來便往黃瓜園跑,而且還帶著腿腳不便的史鐵笙。
雖然李大峰拿畫筆舉了個例子,但王海洋在內心深處還是無法把畫筆跟黃瓜等同在一起。
王海洋舉起畫板準備動筆,但是看到李大峰沒動,他也就停下了動作。
余樺他們直接將史鐵笙的輪椅推到了菜園子里面,幾個人從瓜架子上摘了幾根嫩瓜,在壓井邊上隨便洗洗就吃了起來。
等余樺吃到第三根瓜的時候,于東又抱著于一走來,他在家哄了會兒于一,看到外面天氣不錯,就抱著于一來菜圃這邊湊熱鬧。
在菜園子這種地方,人會變得開心起來,就連喜歡鬧騰的于一,也不停地在笑。
史鐵笙也在笑,他終于吃到了黃瓜園的黃瓜。
他也終于理解為什么余樺他們天天念叨著黃瓜,這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黃瓜,即便是當年下鄉的某次,他餓的前胸貼后背時吃的那根黃瓜也只能排到第二。
要非讓史鐵笙說說這黃瓜甜在哪里,他大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當他置身在這片菜園子里面,黃瓜甚至還沒有吃到嘴時就已經感覺到甜了。
感覺這種東西靠譜么?
不好說。
有時候跟余樺他們在一起,史鐵笙感覺自己不需要輪椅,也能自由自在地奔跑。
好像自己在天空中長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所看到的場景里,便有一個四肢健全的史鐵笙跟余樺他們在一起嬉笑怒罵、好不快活。
他曾在《我與地壇》里面寫:有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上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洼里,勢必會跑上來一個還本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么?
史鐵笙抬頭看了看天空,他想看看是否有一雙眼睛,如果有的話,那他或許并非是承受苦難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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