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錢這種事情還是要少來啊。”
第二天早上,于東他們四人站在酒店門口,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昨晚他們本來想著打一會兒就結束,誰知玩著玩著就上頭了,輸錢的想把錢贏回去,贏錢的又想贏更多。
其實輸贏沒有多少,到了最后散場結束的時候,輸的最多的是于東,他輸的錢折合成rmb也才六十多塊錢。
雖說這個年代六十塊錢不算很少,但是對于他們來說,也不多,更不用說第二名畢飛雨也才輸了二十多塊錢。
主要還是他們幾個牌癮大,于東幾次提出要結束,他們都不干,后來到了兩點多鐘才算散場。
余樺看了看時間,大手一揮,“走,我請諸位去吃個早飯。”
“老板大氣。”
能不大氣么,昨晚就他贏了個大頭,一百多塊錢。
“哈哈,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吃完早飯,幾個人晃晃悠悠去了燕大。
今天再來,自然沒人接了,他們自己慢慢地往會客室那邊走。
剛到地方,吳書青他們就從會客室往外走,一見到他們,便笑道:“我們正說你們怎么還沒來呢,正好,一起過去。咦,莫言你也來了?”
莫言笑著跟吳書青還有汪曾棋打招呼,“吳校長,汪先生。”
“莫言,你也來啦。”汪曾棋笑道。
汪曾棋跟莫言認識有一段時間了,之前莫言還在軍藝文學系讀書的時候,汪曾棋就去給他們講過課。后來,《透明的紅蘿卜》發表,《中國作家》的主編馮牧還開了一個關于這部小說的研討會,汪曾棋也去參加了。
“莫言你來得正好,今天你也上臺講兩句。”吳書青說道。
莫言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沒事,沒事,隨便說幾句就行,不用管什么主題。”
余樺笑道,“今天講演的主題,我們昨晚就跟他說過,沒問題的。”
于東也附和道:“沒錯,他還是有準備的。”
“行了,行了,莫言你就別謙虛了,也不是什么很嚴肅的講演,隨便聊聊就行了。”
眾人都勸,莫言也就點頭答應了。
講演這種事情對莫言來說不算什么,他畢竟是干過宣傳干事的,嘴皮子完全沒問題。
去往大飯廳的路上,吳書青開玩笑說,“這次座談會意外收獲可真不少,先是迎來了畢飛雨,現在又迎來莫言。”
“意外是一定的,至于收獲,吳校長實在抬舉了。”畢飛雨謙虛道。
“哈哈,你太謙虛了,咱們快點過去吧,想必學生們也都等急了。”
到了大飯廳,眾人才發現今天的陣仗比昨天的還要大,不僅里面擠滿了人,門口還有一堆人堵著,有些學生帶著長板凳,把板凳橫在門口,就站在板凳上墊腳往里面看。
冷學軍連忙跑了過去,挨個去拍板凳上的腿肚子。
“下來,下來,這樣太危險了。”
那幾個學生正在朝里面望呢,后面有人拍他們腿肚子,便有些不耐地扭過頭來,一見是冷血軍,麻溜地跳了下來,站成一排。
“冷主任好。”
等到于東他們也走近了,冷學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幾個都是中文系的學生。”
吳書青看著他們,語重心長地說道:“諸位同學想觀看座談會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行動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切不可以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況且,現場這么多人,要是發生些什么事情,還要牽連其他同學。”
“知道了,校長。”
吳書青點點頭,又對冷學軍說,“學軍,你跟其他老師幫忙維持一下秩序,大飯廳畢竟時間長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好。”
“好的。”
隨即吳書青就帶著于東他們進了大飯廳,來到西邊的舞臺上。
吳書青先是做了一番開場白,讓學生們盡量維持秩序,然后又給學生們介紹了莫言。
一聽莫言也來了,原本已經坐下或者蹲下的學生們又站了起來,都想看看莫言長什么樣。
吳書青不得不又喊了一句,“諸位,坐下。”
嘩一下,眾人又坐下了。
于東在一旁笑道,“燕大的學生還是訓練有素啊。”
汪曾棋呵呵笑道,“至少在這大飯廳,還是有素的。”
吳書青捂著話筒轉身,“汪老,于東,就別開我們玩笑了。怎么樣,你們誰先開始?”
汪曾棋看了眼于東他們,說道,“我先來吧,讓他們緩緩神,我看他們昨晚估計回去加餐了,這會兒精神頭都不太好。”
聽汪曾棋開玩笑,于東他們也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總不能說昨晚打牌搞得太遲吧?
其實本來就定下的讓汪曾棋在第一個,他只不過是順便開了個玩笑而已。
按理說,汪曾棋資歷最老,肯定是要往后排的,不過今天情況有些特殊,有兩岸的作家在場,如果按照資歷來排恐怕就不太合適了。
所以干脆就讓汪曾棋這個之前去寶島參加過交流會,并且最為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在前面。
等他說完,然后讓寶島的幾個作家講,他們講完之后才輪到于東他們幾個。
汪曾棋拿到話筒,不需要做任何預備動作,底下已經沒人發出聲音,都在靜靜地側耳傾聽。
燕大的學生,特別是中文系的,都知道汪老的課講得好。
汪曾棋笑著開口,“卑之無甚高論,且與各位做些分享。一個人,他后來會干些什么,必然跟兒時有莫大的關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高郵人稱東頭街上,就是東大街,人民路。我們家大門和后門…”
老先生一開口,便滿是生活。
關于他的作品,他一字沒提,說的都是家鄉集鎮上的米店、碳鋪、中藥房大門上的對聯,油鹽醬醋,喝酒飲茶。
等到他的講演結束,他也沒說一句自己為什么會寫作,但是眾人聽了之后,似乎又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寫作。
或許,寫作對她來說,就如他說的那些一樣,已經融入到他日常生活當中,又或者,他之所以寫作不過就是為了紀錄自己的那些日常生活而已。
等他說完,眾人都是意猶未盡。
于東他們也是聽得五感通透。
只不過,有了汪曾棋這珠玉在前,其他人倒是不好發揮了。
寶島的幾個作家準備還算充分,都備了講演稿,聲情并茂地讀了一遍。
龍應苔說的大概是自己如何受文學啟發,又是如果因為文學愛上文學,最終走上文學道路。
肖麗紅也差不多,不過還說了一些小時候的經歷以及當時寫《千江》的心路歷程。
林青玄則說了些自己禮佛的事情。
三人中,林青玄雖然說得最佛系,倒也是最有意思的。
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們都說得板板正正。
一直到余樺這里,畫風陡變。
余樺拿話筒的樣子就有些吊兒郎當,像是跟朋友們聊天一樣,開口說道,“我走上寫作道路,其實很簡單,也有些功利性…”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拔了牙,帶我的老師傅給我打了個樣,然后直接把鉗子給我,來,你拔,我就去拔了。從那以后,我拔了五年牙…”
“有時候我站在窗戶前,看到隔壁文化館的人成天在街上瞎逛,我就問他們,你們怎么不工作,天天瞎逛,他們跟我說這就是他們的工作,我那時候就想,這工作好。”
余樺說到這里的時候,底下笑聲此起彼伏。
“后來寫了小說發表了,如愿進到文化館,第一天上班我特意遲了兩個小時,但是去的時候才發現,我竟然是第一個到的。當時我就覺得,這單位來對了。”
“哈哈哈!”
這下笑聲更響了,就連臺上的吳書青跟汪曾祺也笑了出來。
笑的同時,吳書青也在感慨,余樺這真是有寫作的天賦啊,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吳書青知道,一個從來沒有寫過小說的人,自己琢磨琢磨就能往《燕京文學》發表小說,還公費來燕京改稿,這可不容易。
等到余樺說完,底下已經笑成一團。
緊接著就是畢飛雨,他的講演倒是不太搞笑,不過也十分特別,因為他的文學道路其實是一個歷史老師開啟的。
“說是開啟或許不太準確,應該說,那位歷史老師在我的文學處女地上施了一次肥,明明是一個歷史老師,不布置歷史題,而是布置了一道文學題…”
畢飛雨講完,等到莫言開始講的時候,學生們剛剛被封住的笑穴又被點開了。
莫言之所以走上文學道路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他小時候就聽人說,作家很賺錢,城里的某個作家天天都吃餃子。
“要知道,我們那時候可是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有餃子吃,但是人作家卻能天天吃餃子。當時我就覺得,當作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
“到后來,我真正開始寫作的時候,是因為我想買一雙新皮鞋…”
其實這種事情本身沒什么好笑的,不過大家都沒有想到一個作家走上文學道路竟然會這么有“功利性”,這種劇烈的反差,加上莫言他們幽默的敘述手法,讓事情變得非常有趣。
等到前面所有人都講完了,終于輪到于東。
大家都盯著于東,想看看于東走上文學道路,是否也像余樺他們一樣有趣。
不過結果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因為于東走上文學道路的原因很無趣。
“文學對我來說是件很日常的事情,我想,對于各位來說應該也是一樣,它跟每個人的關系都不特殊,即便只上過小學,也會接觸到文學。所以對我來說,走上寫作的道路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于東頓了頓,正要繼續往下說,忽然頭頂傳來一道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隨即幾塊不知名物體從頂棚落了下來,砸在于東身后的舞臺上。
物體散落在舞臺上發出響聲,與之一起響起的是眾人的驚呼。
吳書青嚇了一跳,趕忙跑去查看,原來是頂棚的土塊松散掉落了下來。
他心有余悸地說道,“就差一點。”
而離土塊最近的于東只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土塊,然后又抬頭看著頂棚。
他這樣盯著頂棚,其他人也跟著往上看,沒過一會兒,底下的學生都盯著頂棚。
就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兒,學生們好奇,于東為什么盯著頂棚?難道就因為剛才有土塊落了下來?那也不至于盯這么久吧?
足有三分鐘,有的人脖子都酸了,但是又舍不得把目光從頂棚處移開,生怕錯過什么。
這時,于東拿著話筒開口問道,“你們在看什么?”
底下的學生齊齊一愣:啥?
這話不該我們問你么,你在看什么?是因為你看,所以我們才看的啊。
看到學生們的反應,于東笑道,“或許我找到我走上文學創作道路的真正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