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晚,文學作品構成中的戲劇性通識課最后一節課的末尾。
講臺上的于東放下教案,跟學生們說道:“我相信,需要用到戲劇性的不僅僅是文學創作,不管你們學的什么專業,可能都跟戲劇性息息相關。對戲劇性的學習和研究,也可以為你們的藝術創作提供一條不太一樣的道路。”
“這門通識課已經結束,我要講的東西也已經講完。”
學生們正聽得津津有味,忽然聽到于東的“結課陳詞”,頓時有些不適應了。
“于老師,這課時也太少了吧,一個多月就沒啦。”
“是啊,是啊,于老師,我們對戲劇的了解還不夠呢。”
“再接著開課吧,于老師你不是說還有一個戲劇中的文學性么,干脆一起講了。”
于東看著已經滿座的教室,頗為自豪地笑了起來。
一開始,為了約束這些學生,他還要拿著點名。
后來發現,每次來的人比名冊上的還要多,有時候多出來的那些同學只能站在后面聽課。
金藝的學生們對于文學和戲劇的興趣超過了他的想象,每次上課之前和下課之后,也總有學生跑來請教問題。
有些學生甚至會自費去買一些專業性的書,看過之后有不懂的問題就會來問,他們的積極態度儼然像是對待一門專業課。
為了給同學講案例,于東會在課上提到一些近年在國內發表的小說,比如上上節課就提到了的平凡世界,在上節課他就見到不少學生手里抱著本平凡世界。
學生們還自發成立了一個戲劇社,聽說辦得不錯,已經吸納了不少學生,他們在一起除了討論課上的內容,也會交流其他跟戲劇和文學相關東西。
而且他們現在正在跟學校申請活動場所,大有一副要大搞特搞的勁頭。
相信這個申請很快就會通過的,吳常新讓于東開課為的就是把學校的戲劇文學氛圍給營造起來。學生們這么有熱情,吳常新當然會支持。
看著顯得有些激動的學生們,于東抬了抬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等到教室里安靜下來之后,他開口說道:“下次課很快就會來的,具體時間你們等通知,現在下課吧。”
說完于東就拿著教案走出了教室,這一次他沒有給學生們留問問題的時間,直接干脆利落地結束了課程。
走出教學樓后,于東沒有急著回宿舍,而是信步在學校里面逛了起來。
四月底的夜晚,已經能夠看到夏天的影子,黃瓜園的蛙叫聲也一天比一天要更響亮。
這個月里,于東把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學校的工作上面,雖然也構思了幾篇小說,但是都沒有急著動筆。
即便如此,他的產量也已經夠讓人驚訝了。
下個月,不,應該說從這個月底開始,他的幾部作品就要集中上線。
即將在鐘山發表的呂秀蓮,在收獲發表的后羿,在科幻世界發表的七號監獄以及還在連載的第二世界。
就算撇開幾篇科幻小說,同一月連上鐘山和收獲對一個年輕作家來說已經是極不容易的事情。
這時一陣風吹來,于東晃了晃腦袋,不再去想小說的事情,他決定讓大腦歇一歇,暫時把身體交給雙腿,隨便它們將自己帶往哪兒。
沿著操場,走過政務樓,于東來到圖書館門口。
路燈下,一對小情侶正用手按著圖書館門口的許愿石念念有詞,之后看到于東朝這邊走,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兩人便手拉手從另一個方向走了。
于東抬頭看了看天空,并沒有月亮。
五月下旬,學校新大門的工程就要開工,到時候舊大門被拆,這塊許愿石應該會跟著拆掉的大門一起被運走。
大概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即便沒有月亮,學生們也會來許愿。
想到這里,于東才發現自己兩世都沒有對這塊石頭許過愿,不免又有些遺憾。
今晚不知不覺走到它跟前,大概也是冥冥中有種緣分,所以于東慢慢走到石頭跟前,決定許個愿。
“是放左手,還是右手呢?”
于東猶豫了一會兒,干脆把兩只手都放了上去。
但是問題又來了,手是放上去了,許什么愿呢?
于東不是沒有愿望,而是愿望太多,一時想不起應該選哪個。
“格啷啷——”
就在于東考慮許什么愿望的時候,一陣自行車鈴聲傳了過來。
于東轉頭看去,見吳常新騎車過來,便把手從石頭上移開,站到了路邊。
吳常新騎到于東面前就停了下來,笑呵呵地說道:“于東,這么晚了,你在這干嘛呢?”
“我剛下課,隨便逛逛。”于東笑著回道。
吳常新看了看旁邊的許愿石,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我看你怎么像是要對這塊石頭發功似的,難不成這石頭真跟他們說那樣,有靈性?”
說著吳常新還舉起雙手,比了一個發功的手勢。
于東有些意外地看著吳常新,這老吳平時可不會這樣開玩笑,他肯定是遇著什么高興的事情了。
“吳校長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啊。”
吳常新笑瞇瞇地看著于東,“看來我表現得很明顯嘛,這都給你看出來了。沒錯,有個好消息,戲劇系的事情有眉目了,如果進展順利下學期我們金藝就能重新擁有戲劇系了。”
“確實是個好消息。”于東點點頭,又疑惑道,“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恐怕是趕不上招生了吧,七月份可就要高考了。”
吳常新擺了擺手,輕松道:“這不重要,方法有很多,你放心吧。現在我考慮的主要問題是盡快把師資給落實,咱們這個戲劇系可不能光指望你啊。”
“我也不是戲劇專業的,在旁邊幫幫忙還行。”
“過分謙虛就是驕傲。”吳常新笑著騎上自行車:“我先回去了,你繼續散步吧。”
“吳校長慢走。”
目送著吳常新離開,可以看得出來他確實很開心,年過半百的人了,這會兒蹬腳踏的步子卻輕盈得像個追風的年輕人。
于東不免感慨,老吳真是不容易,整日操心學校的事情,每天晚上回去得都很晚。
他在學校里面其實有套房子,不過因為家里面人太多,所以沒有搬到學校來住。
等到吳常新騎車走出學校大門,于東又轉過頭來看向許愿石。
“唉,這個愿望給老吳吧。”
隨后于東對著石頭許了個愿望,希望吳常新身體健康。
周六早上,梁永生一大早就去了書攤,因為昨天路過書攤的時候老板告訴他新一期的科幻世界今天能到。
他到書攤的時候,老板剛把攤子擺出來,見到梁永生后,老板笑呵呵地指向擺在站架上的雜志,“已經到了,梁老師你自己拿吧。”
梁永生點了點頭,快步走到站架前面。
這站架是老板自己制作的,做工雖然粗糙,但是還算有用,平時專門放一些暢銷的和賣不掉的書。
梁永生看著上面擺著一排科幻世界,意外道:“老板你這次進了這么多本?”
“賣得好不就多進幾本么?誰還跟錢過不去啊。上次進了十本沒夠賣,我這次干脆進了二十本,反正賣不完也能退。”
這會兒時間還早,沒有客人,老板也是清閑,干脆拉了兩個板凳過來,自己一個,給梁永生一個,然后坐下來點了支煙。
“還別說,這事也托你的福。本來我這里都是不進這雜志的,后來因為給你帶所以多拿了幾本,沒想到還挺受歡迎。”
梁永生從架子上拿下一本科幻雜志,“一般看這雜志的都是什么人?”
“學生比較多,都比較年輕。這雜志,一般年紀大點的也看不進去。”
梁永生搖了搖頭,他對老板這話不太贊同,不過也沒說反駁的話。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雜志的封面上,當他看到“于東新作”幾個字時,眼睛頓時瞇了起來。
“又有新作?”
嘟囔了一句,梁永生連忙找到那篇新作七號監獄,沒顧得上看第二世界就先看起了這篇。
小說的篇幅挺長,梁永生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對,還沒完。
看到結尾處的“未完待續”,梁永生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了罵人的沖動。
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熟悉的配方,新作七號監獄竟然又是連載!
這簡直是一坑未平,一坑又來。
而且斷得恰到好處,七號監獄正連載到主角要開始越獄的時候,然后就生生斷掉了。
罷了,罷了,追兩篇小說跟追一篇小說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一本雜志的。
隨后梁永生又想到還有第二世界的最新連載,心情又緩和了不少,忙又翻到第二世界那里。
“這些讀者個個都是人才哇!”
幾天后,譚鍇看著讀者們的來信,一邊看一邊笑。
旁邊的楊蕭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讀兩條來聽聽。”
“好,我來找幾個有意思的。”譚鍇在信堆里面找了幾封,然后讀了起來,“聽聽這個——就不能多出一點?瞧不起誰呢,我們難道還差你這幾本雜志的錢?”
“有趣。”
“再聽聽這個——昨晚我看雜志被我媽媽逮住了,她不但沒有批評我,竟然還表揚了我,因為她知道我在追第二世界,覺得我很有毅力。這么慢的連載都能堅持追,何愁大事不成…”
“還有這個——嚴正通知,茲令貴社火速發售新一期雜志,否則我將帶領十萬兒郎攻占貴社,屆時樓毀稿失,勿謂言之不預也!”
“哈哈,可真有意思。”楊蕭拿手搓了搓眼角笑出來的魚尾紋,“最近讀者的熱情很高啊。”
譚鍇放下信件,笑著點頭,“確實很高,而且大部分都是來抱怨連載的,很多人還威脅要退訂。不過雜志銷量可騙不了人,新一期保守銷量在一萬五千冊左右,相較于去年十一月份,已經翻倍了。”
“會越來越好的。”說著楊蕭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從桌上將鐘山和收獲拿到了茶幾這邊放下,“新出來的鐘山和收獲你還沒看吧?”
“上午這兩本雜志就到我辦公室了,不過我哪有時間看啊,這段時間編輯部真的很忙,怎么突然說起這兩本雜志?”
楊蕭將兩本雜志推到譚鍇面前,“你看看吧。”
譚鍇一臉疑惑地看了眼楊蕭,然后先拿起了鐘山,在目錄里面找了起來,隨后就看到了于東的名字。
他忍著驚訝,又拿起收獲,再次在目錄看到了于東兩個字。
“這…”
“于東這個月同時上了收獲和鐘山,收獲上的是中篇,鐘山上的應該是長篇,只連載了前半部分。”
“社長你已經看了?”
楊蕭點頭:“看了,很精彩。特別是那篇呂秀蓮,雖然只連載了一半,但是這篇小說所展現出來的東西已經非常震撼人心。于東的敘事依舊是那么令人驚嘆,我不太懂文學專業的那些東西,也說不出他的敘事方式算什么流派或者體系,可就是很有魅力。”
“這我也不懂啊。”譚鍇攤了攤手。
他們兩個人都是理工科出身,對文學的鑒賞主要是靠直觀的感覺。有時候楊蕭也在思考這件事情,雖然科幻文學對故事性的要求更高,但是敘事的魅力絕對也不容小視。
于東的科幻小說就提供了一個模板,假如把讀書比作吃飯,那于東做的這鍋飯,就讓人剛吃進嘴里不會覺得生硬干澀,多嚼幾遍又能回味無窮。
譚鍇倒沒有糾結于東的敘事,他只是感慨,“我一直相信于東會成為國內科幻的領軍人物,但現在看來,他可能不僅僅會是科幻文學的領軍人物,還有可能在純文學界執牛耳。”
楊蕭擺了擺手,笑道,“這恐怕不可能,純文學界可沒有人能執牛耳,任何時期的文人們都在爭高下,卻很難爭出高下。科幻小說只要賣得好,拿獎多,那就是厲害。但是純文學作品,拿獎再多,賣得再好,也有人不服的。”
譚鍇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可以確信的是,這段時間于東的名字肯定是不可忽視的了。”
“這是自然。”
譚鍇說得沒錯,從四月底開始到五月初這一個禮拜的時間,于東這個名字就以不同的方式出現在各類人的眼前,有些人甚至感覺生活到處都是他。
方濤和朱福先他們這一群中學生感受最為強烈。
“瘋了,瘋了,鐘山里面也有他。”
幾個學生把鐘山、收獲、科幻世界幾本雜志一字排開,長吁短嘆起來。
三本雜志,四篇小說,幾天之內接連出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仿佛前一秒他們還在于東的帶領下領略曲折離奇的幻想世界,下一秒就被于東拽回了冰冷的現實主義當中,實打實的冰火兩重天。
“說不定鄭老師上課時又要把這兩篇小說拿出來講。”朱福先開口道。
其他同學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誰都知道鄭老師他超愛于東的,上課的時候張口閉口都是于東,平時講到什么修辭手法和表現手法,都會提一嘴于東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