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在山上讀書四十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書的書名。
他此刻滿眼疑惑,第一次覺得完全看不透一個人,就在他心里滿是疑問的時候。
寧瑯主動笑道:“這些書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沒有人看過,前輩不必多想,在下這句是實話。”
陸塵果然沒有再想下去,他道:“你看的書和我這里的書有什么區別?”
“有相同地方,也有不相同的地方。”
“可否細說?”
“相同之處在于書上都是前人總結的道理和文章,不同之處則在于觀念的不同。”
“那你可記得你看過的那些書里面的文章?”
寧瑯嘆氣道:“太多年了,記不太清了,不過背誦幾篇經典之作倒不成問題。”
“請賜教。”
寧瑯連忙擺手道:“書上看來的,當不得賜教二字。”
“好。”陸塵嘴上這么說,心里可不這么想,盡管這世上還有很多他沒有看過的書,但若提到書名,他肯定有所耳聞,像寧瑯提到的什么語文、政治、歷史什么的,他可連聽都沒聽過。
既然沒聽過,那應該就是寧瑯胡謅出來的,如果他真能背誦幾篇自己沒有聽過的文章,那也應該是他自己寫的。
寧瑯望向門外,看到前院蓮花池,他朗朗上口道:“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陶淵明獨愛菊,而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陸塵的手懸停在了空中,他忍耐住心里的激動,追問道:“陶淵明是誰?”
“一個先人。”
“還有其他的文章嗎?”
“文章記得不多,詩詞倒背了不少。”
“詩詞也可以。”
外面小雨連綿,隔壁書聲瑯瑯,寧瑯這會兒也是有雅興,他閉上眼張口就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一口氣將那些必背詩詞背了十七八首,最后一首登高他還融入感情,語氣極其深沉。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梆鐺!”
陸塵手里的茶杯倒在地上,茶水灑了一地,他正要起身時,隔壁學堂突然響起一陣騷動,一個書生三步并做兩步跑過來,面色驚恐地說道:“先…先生,夫子顯圣了。”
“什么?!”陸塵快步走到隔壁學堂,看著畫像中的夫子慢慢消失,陸塵連忙帶著一群靜春書院的學子,作揖行禮。
寧瑯跟了出來,他看著畫里的畫像漸漸消失,也跟著傻眼了。
這是怎么回事?
畫上的人怎么會消失呢?
陸塵抬頭看了一眼,已經變成一張白紙的畫,快步走到寧瑯身前,神情激動地拉著寧瑯說道:“蒼天有幸,蒼天有幸啊。”
寧瑯連忙退后一步道:“你…你什么意思,你別碰瓷啊。”
“你莫要謙虛,剛剛你背誦的那些詩詞就是你寫的。”
“放屁。”
寧瑯趕緊解釋道:“我都說了是從書上看來的。”
“哪本書?”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陸塵笑道:“那你去把那些書找來給我看看。”
“我…我…”寧瑯百口莫辯,他說不過陸塵,只能道:“我都說了我對讀書聽道理沒什么興趣,前輩不必挽留我,反正雨停了,我就會走。”
“我不會留你,你在這里,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寧瑯松了口氣,心里暗暗道:那你丫剛剛拉著我不肯松手干嘛?
“不過還請你以后對讀書人好一些。”
“對讀書人好一些?”寧瑯十分不解。
陸塵沒有解釋,他只是笑著點頭。
寧瑯只覺得云里霧里,讀書人說話都是這么含糊不清,裝高深嗎?
不過他也沒繼續問,看到學堂里所有書生都看著他,他直接退了出去,和甘棠站在門口,靜等雨停。
屋子里,陸塵拿著紙筆,對桌子上的蓮花小人說道:“你讀,我寫,寫完我讓你走。”
蓮花小人很詫異地問道:“真的?”
“讀書人說話最講道理。”
“好。”蓮花小人從桌子蹦了起來,他只是簡短的回憶了一下,然后就學著寧瑯的口氣,將剛剛寧瑯所背誦的文章詩詞一一復述了出來,陸塵下筆飛快。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寧瑯回頭看了一眼也就習以為常了。
雨漸漸停了,寧瑯轉過身道:“前輩,我們走了。”
陸塵起身朝寧瑯長拱手道:“公子慢行,請記住我說的話。”
“好,我會記住。”
陸塵指著桌上的蓮花小人道:“讓他跟著你吧。”
“可他是你們這的東西。”
蓮花小人掠到寧瑯肩上,腮幫子鼓鼓的,氣呼呼地說道:“我不是東西!”
陸塵笑道:“靜春書院,只要是讀書人,都可以想來便來,想走邊走,從不強求。”
“那就多謝了。”
帶一個記憶力這么好的古靈精怪在身上,或許之后也能幫上忙。
蓮花小人盤腿坐在寧瑯肩頭,寧瑯牽著甘棠,兩人凌空離去,陸塵看著兩人的背影漸漸消失,露出了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陸塵慢步走進學堂,對一群學生說道:“明天為師要去京城一趟,你們在書院自行讀書。”
“敢問先生去京城做什么?”
“講‘禮’。”
立馬就有人不解道:“當今皇上驕奢樂淫,不顧朝政,前年潁川大水,有三千百姓死于水災,去年河東地震,又有七千百姓流離失所,最近幾年又不斷有妖、魔、祟亂世,擾得民不聊生,這種朝堂,先生何故要去淌這趟渾水?”
“總得有個讀書人出頭啊。”
一群書生連連嘆氣,為首青年滿臉惆悵道:“先生要是修得屠龍術就好了,可偏偏修得是扶龍術啊。”
屠龍術,限制皇權,使天下變成國天下而不是家天下。
扶龍術,穩固皇權,輔佐賢君治理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