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今天的錄音棚,可著實怪異了些。
什么樂器聲都沒有,就一副快板響了近一整天。
高鋒不愧是能憑快板,便給自己贏來返場的人物。
上午加下午,他一個人愣是錄完了整整十七段快板。
十七段呀。
要不是今天得著了這么個機會,唐云風根本探不到他的底兒。
就憑這能耐,哪怕把他扔到早期的天橋,指定也能成個角兒。
作為相家的唐云風,今天聽美了。
同時對高鋒,他心里也佩服得不行。
年輕藝人,使活能入唐云風眼的人不多,高鋒絕對得算一號。
天將傍晚,最后一段快板終于錄完了。
負責控制設備的老周,手勢一比劃,示意錄音結束。
同時,對里面的高鋒,豎起了兩根大拇哥。
他不太懂這些傳統活兒,但他懂藝術,懂藝人。
高鋒作為藝人,值得他稱贊。
可是老周的手勢比劃完,過了好一會兒,高鋒依然立在原地不動。
唐云風腦子一轉,暗道一聲:壞了。
他立馬招呼道:“周哥,幫助!”
話音剛落,里面“撲通”一聲,高鋒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唐云風和老周跑進去,趕緊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
高鋒沒勁兒了,渾身軟得跟沒有骨頭似的,雙腿打顫,額頭冒著細汗,臉色說不出的疲憊。
這是給累狠了。
錄音不比上臺使活兒,完全是可以歇息的嘛。
可瞧著他這模樣,唐云風半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口。
能吃苦,敢拼命,他還能說什么?
一得著機會,便發狠的賣力氣,班子里這樣的演員還少么?
口中無言,唯有心中的敬意多上幾分。
老周滿眼詫異地瞧著高鋒,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么多年,他是頭一回見,錄音能把自己累成這樣的。
敬業!
唐云風和老周兩人表情復雜,扶著他慢慢游腿,不時還喂些溫水潤嗓。
一刻多鐘后。
“好,好了!”高鋒有些沙啞的說道。
倆人暗松了一口氣,老周直接把自己的躺椅搬過來,讓高鋒半躺著休息。
這邊照應完,唐云風和老周繼續忙活。
今天的活兒可還沒完吶!
樂師,唐云風昨天有交待,老周這邊也已請好,現在電話通知入場便好。
不過,樂師的組合有些怪異,一位吉他手,一位三弦師。
唐云風從包里拿出一頁紙遞給老周,道:“周哥,這是昨晚我自己打得詞曲譜,您幫忙瞧瞧。”
上回錄《探清水河》時,沒經驗,鬧了笑話。
這次他自己摸索著,在五線譜填了一份。
好難,比上臺使活還累。
老周對唐云風的歌期待不小,當即將譜接過來。
起頭還饒有興致,只是沒掃兩眼,便將其擱在一邊。
這叫譜?
太不專業了,連個歌名都沒有。
心里嘀咕,表面不動聲色的拿出紙筆。
老周笑道:“小風,你現在唱一遍我聽聽吧。”
唐云風一下便知道,自己又被人嫌棄了。
果然,專業飯還得專業人才有得吃。
“好的,周哥,辛苦您了。”
略做準備,唐云風張嘴便唱:
一張方桌擺中間一把扇面兒七十二變手絹兒扮的笑與淚竹板兒品的是苦與甜說的是千變萬化大場面吶學的是惟妙惟肖記心間逗得是人仰馬翻樂心田兒誒唱的是太平天下五千年德行天下笑口常開意猶那個未盡美哉美哉壯志凌云言國之美河清社鳴星光燦爛笑一笑我們十年少笑一笑我們身體好笑一笑我們不吃藥笑一笑我們不退票一身大褂我走上臺包袱現掛我手到擒來單口對口還有群口啊聽好了滿意您吶下次再來 三分鐘聽完,老周再次傻眼了。
這是什么歌?
從未聽過。
而且相當奇怪。
詞很怪,不寫青春,不寫愛情,不寫夢想,跟眼下流行的主題半點不搭。
曲也怪,像說唱,像流行,中間又帶著幾分戲腔。
再配上吉他和三弦伴奏,老周直接被整迷糊了。
這歌到底該算哪一類?
他不懂,卻有人懂。
旁邊的高鋒,便聽得有些入迷。
熟悉的詞兒,熟悉的調兒,聽著很親切,很舒服。
半晌,老周回過神來,試探著問道:“小風,這首歌叫什么?”
唐云風想了一下,嘴里吐出幾個字:“就叫它《相聲人》吧。”
“好!”沒等老周答話,高鋒率先贊了一聲。
唐云風扭頭掃了他一眼,師叔您可禁聲吧,嗓子還要不要啦?
只是他表面,滿臉帶笑的對高鋒點頭。
因為他聽懂了,很好!
“《相聲人》?”老周重復了一遍,旋即問道,“小風,這歌曲是你自己寫的?”
唐云風眼珠子一轉,點頭道:“是的,周哥,您覺得怎么樣?”
老周聽聞,心中很驚訝。
不過,這個問題卻把他難住了。
最后,只能由衷的說道:“小風,說實話,你這歌我不太懂,但有一點我很肯定,你這歌很有創意,你也很有才華!”
唐云風聽完,心中并沒有半點意外。
這歌,就是寫給相聲人的。
外行人不懂,但內行人指定愛聽,就比如旁邊的高鋒。
他拱手謙虛道:“您過獎了!”
話不多說,繼續干活。
唐云風第二遍唱完,老周也將譜打好。
樂師適時到場,里外配合,開始錄器聲,錄人聲。
一通忙碌,直到晚上九點多才收工。
夜色已深。
出租車在冰冷與熱鬧中穿行。
唐云風瞧著車外的夜景,旁邊的高鋒卻一直在瞧著他。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站在窗前看你。
呃,好像形容得有些不恰當。
總之,今天的唐云風和高鋒,都各自有意外的發現。
尤其是高鋒。
即便現在已經離開了錄音棚,但那首《相聲人》的詞曲旋律,依然在耳邊響起。
值得品,很有味道。
倆人相處的日子已然不短,彼此算是很熟絡。
唐云風上臺使再難的活兒,他都不會意外。
但唐云風竟然還會寫歌,這點著實讓他大大的意外。
這能耐,可不比會說相聲來得低。
高鋒好奇得緊,貌似有一種把唐云風腦子,扒開來瞧瞧的沖動。
不時,唐云風回過頭來,正好對上高鋒熱切的眼神。
他當即笑道:“師叔,您是知道我的,我只喜歡姑娘,您可甭用這種眼神瞧我!”
“去你的,我有欒蕓平就夠了!”高鋒順嘴接道。
倆大老爺們,說這話?
很生猛。
而且還透著詭異。
驚得前排開車的中年師傅,頻頻抬眼掃向中央后視鏡。
心里暗道,不得了,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啦?
打趣完,高鋒好奇的問道:“小風,你怎么會想到寫這么一首歌?”
唐云風心中感慨,語氣悠悠地道:“相聲一百多年,我們上臺說今道古,嬉笑怒罵,都是說別人的故事,唱他人的曲兒,是不是也該有人唱唱我們自己了?”
都是相聲門內人,這話一聽,便能聽懂其中的情懷。
高鋒當即拱手,表達對唐云風的贊同。
“你說的在理兒,要是我會寫歌,我指定天天寫,天天唱這個行當!”
唐云風聽聞,腦子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瞧著高鋒問道:“師叔,您真想唱?”
“嗯,它可太值得了!”高鋒想都沒想,直接點頭道。
唐云風一拍巴掌,當即笑道:“師叔,想唱就唱,我再給您寫一首咱行當的歌,咱倆一人一首,一起為相聲代言,怎么樣?”
高鋒直接聽愣了。
是寫歌太容易了,還是你的才華多到已經“咕嘟咕嘟”在冒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