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餐露宿的江湖人,尤其是耍武活,耍把式的,一身傷痛不可避免。
“叉成”年事稍長,便無法再跑江湖了。
好在他膝下有四子一女,而且個個都很有天賦,將他一身能耐盡數傳承。
以老大牽頭,成氏五兄妹組成了當時赫赫有名的“成家班”。
五人中,又以老三和老五最具靈性。
在口技一門,更是青出于藍而盛于藍,達到了極高的水準,因此江湖人送外號“北二成”。
而眼前之人。
按年齡、來歷推算,他便是“二成”之一的成家五爺。
說他是江湖老前輩,半點都不過分。
五歲開始,正式成為“成家班”的一員,跟隨哥哥姐姐們闖蕩江湖。
十幾二十歲,便已經技藝嫻熟,成為華夏雜技團的臺柱。
那時正值風云變幻的五六十年代,也是成家班的巔峰時期。
臺下觀眾,上至華夏最高層,外至世界各國高層,精彩的演出每每讓人驚嘆。
然后,便沒有了然后。
所有的傳統手藝紛紛走向沒落,其中的口技尤甚。
其他行當是從高枝落到了地面,他們倒好,整個直接鉆進了土里。
直到現在,別家都多少冒了頭,只有口技,江湖上再無此門的消息。
最簡單的例子。
相聲十二門功課,郭德剛學全了十一門。
甚至關聯的評書、戲曲等,他都專門跟名家學過。
當然,藝不輕傳,這是傳統行當一貫的規矩。
那時想學點手藝,可不簡單。
比如郭德剛的評書,其實最早就是在津城的書館里,給人免費端茶倒水,靠自己的聰明勁兒自學的。
但唯獨口技,無從學起,聽都沒地方聽去。
為了補全這一門功課,他可是下了功夫。
翻看老書,靠自己的悟性,再借助一些特殊工具,才最終能勉強學上幾聲。
但是,如果從真正意義上來說,他的口技是入不了行家眼的。
一門神乎其神的絕技,延續數千年,一路風雨飄搖,歷經起起落落,最終在眼前的這位老人身上搭上一根細線。
曾經大放異彩,如今沒落如斯。
國粹,它不算嗎?
它得算呀!
它該算呀!
這就是老祖宗們的智慧吶!
它不該變成這樣吧?
唐云風心中甚是唏噓,滿是感慨。
世間事,說來說去,還是只能落在一個“緣”字上。
沒有緣分,一切枉然!
他是真沒想到,與自己在動物園里可能觀察過同一只鳥的路人,竟然會是位隱藏的高人。
錯過一次,人生又給自己安排了第二次相遇。
原本以為普通的瞧病,串門子,懵懵懂懂的師徒倆,竟然一頭撞到了成五爺的門上。
除了說緣分使然,唐云風還能說什么呢?
太出人意料了。
想來,成五爺前面說去動物園找鳥屎,八成也是半開玩笑的話。
就像自己去動物園,也不只是為了看動物,其實是為了孫悅而去一樣。
成五爺身為家里的老幺,哪怕是貧苦的雜技世家,從小也是全家的小寵兒。
一身能耐驚人,但性子卻相對跳脫一些。
哪怕是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本性依然還在。
此刻,見郭德剛和唐云風師徒,以江湖晚輩的身份,對自己中規中矩的行大禮。
其實,他不喜歡。
成五爺笑道:“哎呀,別搞得這么壓抑嘛,我又不是你們相聲門的老頭,都起來吧!”
“多謝前輩!”師徒倆這才起了身。
郭德剛不是他的菜,成五爺只對唐云風有興趣。
“嘿嘿,跟我學手藝怎么樣?”
藝不輕傳,藝不外傳,這原本也沒錯。
可今時不比往日,時代變了,他活到這把年紀,很多事情早已看開。
再者說。
笨徒弟,那得徒弟求師父。
好苗子,師父忍不住便會有惜才之心。
唐云風聽聞,有些疑惑的問道:“直接拜您嗎?”
“對呀,做我的弟子,怎么樣?”
唐云風心中頓感驚訝。
當然不是不愿意啦,能拜這樣的名師學手藝,別說是他,就連郭德剛心中估計都羨慕得緊。
可問題是,成五爺的江湖輩分實在是太高了。
哪怕口技門跟相聲門屬于兩個行當,他也不能不顧及郭德剛的感受!
思量片刻,他試探道:“成前輩,您要不考量一下我師父,我管您叫一聲師爺…”
“啪~”
沒等他話說完,后腦勺當即被郭德剛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家里教的規矩都忘啦,這種話也敢說?”
成五爺聽聞,不怒,反倒眼前又是一亮。
收徒弟,資質重要,品性同樣重要。
從古至今,江湖上師徒之間的齷齪事兒,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瞧見唐云風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心里愈發喜歡。
“哈哈,不錯,不忘本是好事兒,只是你師父的年齡太大了些!”
口技其實不需要從小練,因為中間還有個倒倉期。
倒倉完,你是人是鬼,只有天知道。
但也不能太晚,倒倉期一過,如果嗓音還是很透亮,那就最好馬上開始學。
像唐云風年齡十八九歲,算是剛好踩在了尾巴上。
年齡沒有優勢,但他對丹田氣的控制力度,卻是更大的優勢。
如若不然,隱藏了幾十年的成五爺,估計是不可能暴露身份的。
郭德剛是老江湖,哪怕行當不同,但多少也有了解。
一聽唐云風問出如此唐突的話,就怕要壞事,這可是相聲藝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所以才會以罵代夸,讓成五爺知道,唐云風原本是個懂規矩的少年郎。
好在人家并沒有計較,頓時放心不少。
他當然知道自己徒弟心里在想什么了,也因此心中一暖。
好孩子!
有心了!
可他不能替唐云風做主,不然便會顯得唐云風太輕賤人家的手藝了。
這都算師爺輩的名家主動開口了,你還半推半就的,這不是不懂規矩是什么?
得他自己表態才成!
前面一個老老頭,背后一個半老頭,中間的唐云風有些兩難。
可沒等他猶豫多久,突然,自己的腘窩,也就是膝蓋后的彎,被人一點,整個人“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成五爺面前。
唐云風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動的手腳,心中一暖,旋即釋然,直接叩頭拜師。
雙手扶地,前額觸地,一個規規矩矩地叩首禮。
可是等他抬起頭來時,傻眼了。
人呢?
扭頭一瞧,便見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成五爺,已經閃到了一邊。
什么意思?
是自己規矩錯了嗎?
還是不打算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