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詔上天,位列仙籍…
修真了道,修得真我,了得大道。
最終自然都是為了成仙。
每個修行人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羅思遠知道以自己的道行,欲成就仙真,已是水到渠成,遲早的事罷了。
不過,若說達到主天庭也主動來降詔請上天去,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他還遠遠沒有那個資格啊。
但這種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為什么?
羅思遠自然能想到。
自己根本沒有什么能讓天庭看上的,哪怕是他機緣巧合所得的天真皇人遺澤,也沒有這個資格。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與他有師徒之實,而無師徒之名的方丈了…
知道歸知道,但他能拒絕嗎?
顯然不可能。
并非他貪生俱死,又或是貪圖仙籍,而是此舉必然會為方丈招來災禍。
當年方丈已經因人間大旱,而被關入塔中受三百年雷火極刑,如今刑期未滿,若是再有違逆天庭之事,恐怕不止是他自己,方寸觀、方丈,都會惹來“上怒”。
羅思遠暗嘆一聲。
三百年刑期已至,方丈卻未見蹤影,也不曉得如何了。
如今只能期盼方丈安危無恙,早些出塔。
否則,他恐怕是撐不住方寸了…
思慮之間,羅思遠面上無異,笑道:“如此,倒也甚好。”
自他遇上那仙官之后,羅思遠便已經明白,這國師之爭,已經不是他與其他教門的爭斗,甚至已不是人間修士的爭斗。
這是三界諸天,那幾位至高神圣的棋局。
無論是太素真人、金剛三藏,還是他,都不過是一枚棋子。
比什么,斗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了。
金剛三藏笑道:“羅真人不愧是有道真修。”
又轉向李世民:“還請陛下恩準。”
李世民在二人面上掃過,點點頭:“既然二位法師都有此意,朕自無不允。”
“來人…”
當下便喚來宦者,吩咐了幾句。
宦者躬身退去,不多時,便捧來一物。
李世民伸手拿起。
卻是一方金玉印璽,朝幾人亮出底部。
上書:合土尊師。
羅思遠、金剛三藏、太素真人都是揖禮一拜。
他們所拜,非只因此印璽內蘊莫大威神。
這不僅只是一方寶璽,更是代表人道諸教共尊的那個位置。
普天之下,合土皆尊,合土皆師。
若掌此印,但入道者,皆當拜之。
“金剛法師,此乃朕為國師尊位所御制之大寶,”
李世民笑道:“法師意欲如何施為?”
所謂神器不可輕予。
此寶璽非同小可,就算李世民不怕他人奪去,也不可能輕易予人。
所以并沒有交到金剛三藏手中。
金剛三藏亦知此理,合十一拜,便自袈裟之中取出一物。
殿前群臣皆探首視之,卻只見一方黃金寶盒。
此盒似通體黃金所鑄,陰鐫諸多藤蔓花紋,陽刻諸般佛陀菩薩、金剛力士。
密密麻麻,卻不顯雜亂,反有種種古樸厚重、神妙精奧之意。
在場之人都是見多識廣者,若僅如此,此盒斷然也稱不上什么寶物。
卻不知內中又有何乾坤?
金剛三藏捧起黃金寶盒:“請陛下命人將寶璽置入此盒,放于殿前,”
“小僧便在這盒前誦經,若羅真人能近得此盒,將其打開,取出盒中寶璽,小僧愿尊羅真人為上,絕無怨言。”
李世民訝道:“只是如此?”
金剛三藏點點頭:“只是如此。”
群臣此時都有些不解,他們還以為金剛三藏要耍弄什么手段,占羅思遠便宜,為難于他。
可沒想到卻是說了這么簡單的一個法子。
看起來反倒是對羅思遠有利。
若不是知道金剛三藏與羅思遠有舊怨,當初這金剛三藏之師,金剛無畏自西域遠來大唐,于東土傳下密宗之法。
正欲光大密宗,曾欲度羅思遠入教,卻被那江舟隨手破壞,后來郁郁而終,只留下金剛三藏這么一個弟子。
那所謂的密宗,如今別說光大,與道門爭鋒,便是在西方教中,也被大乘教派壓得抬不起頭來。
若非這金剛三藏道行法力實在高深,此時也不可能站在這太極宮上。
很明顯,有此“宿怨”在,金剛三藏就不可能對羅思遠放水。
但眾人又著實瞧不出,這一個盒子有什么神異之處,難不成還能攔得住一位人仙不成?
羅思遠得前劫天真皇人遺澤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位天真皇人也曾是獨開一道的大威神者。
其天真九仙之道,不同于金丹大道,亦不同太古人皇所創先天人神大道。
上不受九天符詔,下不取天地之炁,法天貴真,中蘊人身真氣,故謂天真。
傳言若能成天真之道,便能以人身肉軀,與天仙并肩,壽與天齊。
如此人物,卻絕非尋常寶物就能對付得了的。
李世民聽著也覺簡單得很,不過他本也心中暗偏向羅思遠。
便朝羅思遠道:“真人以為如何?”
“陛下!”
羅思遠還沒說話,太素真人已經急急搶道:“陛下,此法不公!”
李世民不解:“如何不公?”
“這…”
太素真人此時已經看出金剛三藏意欲何為。
不外乎是如他一般,借來外力罷了。
如他先前所為,與其說是他自己的神通手段,不如說是四海龍族借他之手,向李世民拍了一通馬屁。
不過,此話卻不能明說。
有些事情,揣著明白裝糊涂可以做,若是說明白了,便做不得了。
金剛三藏也不焦急,只是笑著看向羅思遠。
羅思遠暗嘆一聲,說道:“陛下,貧道愿意一試。”
經太素真人一阻,李世民也覺有些不妥,有些不放心道:“羅真人果真要如此?”
羅思遠點頭:“請陛下勿憂。”
“既如此,那便依法師所言。”
李世民之前話已出口,羅思遠又不愿下這臺階,此時倒也不好收回。
便吩咐宦侍,捧過寶璽,又取來金剛三藏手中黃金寶盒,將寶璽置于其中。
搬來一張案幾,就置于太極宮前的廣場之上。
將黃金寶盒置于其上。
“法師,如此便可?”
李世民這才道:“當真不須布置法案法壇?”
也不怪他有此問。
法案法壇,極有講究,并非只是形式罷了。
若是搭得好了,能極大地助長施法之人的法力。
當年人間大旱,花費舉國之力,搭建出祈雨法壇也正是此理。
金剛三藏施了一禮:“多謝陛下,卻不必勞煩陛下了”。
說罷,便來到寶盒前三十丈之外。
低頭尋了尋,便俯身就地拾起一顆石子。
單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便將石子往前一拋。
一聲輕鳴,地面微震。
眾人便見案幾之下憑空出一同了一座通體金燦燦的黃金法壇。
與黃金寶盒一般,其上藤蔓盤繞,有諸佛菩薩、羅漢金剛、天龍天人,寶光燦燦。
群臣驚嘆。
其中卻也有如程咬金這等武將人神,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裝神弄鬼,這些賊禿,果然都是一丘之貉,蠱惑人心的手段比誰都熟。”
前邊的秦瓊回頭瞪了他一眼:“知節,閉嘴。”
如今西方教在大唐影響極大,遠非四百年前初入之時可比。
就程咬金這話,傳出去定會招來不小麻煩。
“切”
程咬金不屑地嗤了一聲,卻也不敢頂撞秦瓊。
金剛三藏此時朝李世民告罪一聲,便撩起袈裟僧衣,就地跌迦而坐。
笑意吟吟道:“羅真人,有請。”
太素真人皺眉道:“羅道友,這和尚必有所恃,你…”
羅思遠笑道:“葉道友勿憂,貧道省得。”
太素真人見狀,也不好多說,只道:“事有不濟,道友也不必太過拘泥,貧道來此之前,得祖師賜下玉清寶誥,可助道友一臂之力。”
羅思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卻也只是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金剛三藏見狀,便合十在胸,口齒開合,梵音頓響。
“我身即同金剛,法界自性,以成就大堅固力不可俎壞故…”
“如來以普眼觀一切眾生金剛智體與我無異…”
“以此師子吼聲震動十方佛剎…”
“唵——!”
字字句句,如萬佛梵唱。
頓又化為一光明之音,震響太極宮。
隨之有無量光明生,佛光遍照,過處盡成黃金琉璃,如是佛國,莊嚴無量。
眾多大唐文武群臣,卻是眉頭微皺。
只是李世民有言在先,此時又未發一言,他們倒也不好說什么。
黃金佛土,琉璃佛國。
忽有一尊尊天人化現,天花遍撒。
又有金剛力士,高達百千丈,負起那方黃金法壇,直入云霄。
那黃金法壇與黃金寶盒上的雕刻之像,竟然都如活過來了一般。
非只天人天女、金剛力士,更有羅漢、菩薩、諸佛,于云間若隱若現,環繞法壇,一層層,一重重。
莊嚴無量,佛法無邊。
眾人都是神色一變。
群臣雖不修仙道,卻個個都是人中之賢、人中之神。
看得出這些天人天女、金剛力士,甚至羅漢、菩薩、諸佛,都非是虛假。
其中都蘊含一點佛性,如金剛不朽。
雖只一點佛性,但也隨時可以變作真佛。
是真是假,不過在其一念之間。
文武群臣,這才知道金剛三藏打的什么主意。
羅思遠此時面對的不是金剛三藏,而是這天人天女、金剛羅漢,甚至是諸佛菩薩!
難怪他敢夸口!
只是這也太過匪夷所思。
這金剛三藏竟有如此本事,能令諸佛加持?
這可不是諸佛愿不愿意的事,而是那金剛三藏有沒有這個身子骨,能承擔起諸佛因果?
如若不然,就算諸佛想要隨便找一個人來達到某種目的,只是動個念頭,那人若是沒有造化,便要被因果所噬,即便諸佛,也要受到反噬。
只一個天庭問罪,即便是諸佛,都難以承擔。
現在金剛三藏還好端端的,就證明他是個身負大氣運、大造化之人。
難怪他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比。
僅此一點,就足以彰顯出他能擔負國師尊位的底氣所在。
若是羅思遠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有著不下于他的底氣,就算當真讓他取出了黃金寶盒中的寶璽,恐怕也沒有臉面坐上國師尊位。
槐江仙山上。
江舟亦將太極宮前的一幕看在眼里。
那金剛三藏并不能入他的眼。
不過,那寶盒與法壇之上顯現的諸佛菩薩,他雖都未曾見過,卻令他有一絲熟悉之感。
還有那些藤蔓纏繞,隱現一方法界。
正是此法界存在,才能讓諸佛菩薩于人道氣運所聚中心的大唐國都之中顯現。
這法界…倒是與當初所見的寶日光如來有幾分相似。
群臣之議,入他耳中,因此他亦知金剛三藏來歷。
他也沒想到,當年在后丘村所見的那個金剛無畏,當時他根本沒有放在眼里,竟然還會在幾百年后的現在,留下這么一段因果。
密宗…
大日如來?
據他所知,密宗以此佛為尊。
他所曾閱過的經籍之中,也有傳記此佛乃世尊如來法身之佛,佛佛無異,二佛同體。
可如今看來,卻不大像。
江舟按下心中疑思。
他也想看看,羅思遠要如何應對。
若按常理,羅思遠絕無可能突破這諸佛菩薩的重重阻隔。
眾人矚目之中,此時羅思遠取出一物。
卻是一方碧玉如意。
手捧如意,朝天一拜。
便見如意綻放清光,又有清靈之風忽起。
清光如流,清風陣陣。
一時間云煙涌動舒卷,竟也成如意之狀。
天地之間,霎時成了天上仙境一般,出塵絕俗,清靈妙韻。
與諸佛法界相對,各持一邊。
片片白云化為如意,層層蔓延,如若階梯。
有一尊尊出塵之仙,自云梯之上落下。
每現一位仙人,那諸佛法界便退縮一分。
不過片刻之間,那云梯便蔓延到了黃金法壇百丈之上。
李世民君臣等人眼見此景,雖都面色如常,但眼中已不見笑意。
堂堂大唐國都,人道之中,此時卻淪為了仙佛兩家爭斗之地,作為開辟人道盛世的君臣,又豈能甘之如飴?
“陛下…”
此時,卻是忽有金吾衛快步前來,低聲奏道:“陛下,方寸觀黃真人在宮外求見,說是祖師已歸,欲拜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