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諭港,涉水塢。
天工號緩緩靠近港口的時候,就看到岸邊人流涌動,大量面黃肌瘦的民眾伸直了脖子,圍在柵欄前,目光蘊藏著、畏懼、懦弱、驚嘆、羨慕、新奇、慌亂等各種各樣的復雜情緒,似乎這些人從未見過如此巍峨巨大的船只。
顧孝仁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港口大量簡陋的木質建筑,很多地方只是簡單的搭建了個棚子,土石結構的房屋幾乎寥寥無幾,就連停泊的位置都有些年久失修,一副落后和臟亂的模樣。
再加上這些神情略帶畏懼的民眾,以及一個個營養不良的精神面貌,這個名叫清諭港的地方,其社會形態可想而知。
“根據輿圖與先前收集的情報顯示,這個叫清諭港的地方其實也是國家,算是個港口國。原國六百二十年的時候,初步估略人口大概接近一百萬左右…”陳丘頓調出了清諭港的相關信息。
“原國六百二十年。”顧孝仁看著遠處一雙雙看過來、似乎有些畏懼地眸子,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現在是原國六百二十八年,應該是八年前的數據了。若是沒有戰爭或者天災人禍,人口基數的差別應該不大,但現在顯然有些不對勁兒,而且,這里的環境似乎極為糟糕。”
“其實按照情報院的相關記載,清諭港在八年前的經濟應該還是不錯的,畢竟是一處接連周遭航道的深水港,海上貿易量似乎并不小。”陳丘頓解釋說。
“那怎么變成了這副樣子?僅僅八年的時間就搞成了這副模樣?”顧孝仁搖了搖頭,嘆道︰“算了,叫小阿飄將這里的信息記錄下來,然后利用郵驛令上傳給情報院和海軍部,讓他們重新核實這里的即時信息。”
畢竟只是某片海域的偏遠小國,情報院的觸手沒有伸過來也是可以理解的,可能這里并不涉及到原國的大多數利益。
但作為原國與東遐來國的航道節點之一,僅僅八年時間其社會環境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并且未被原國方面注意到,這里面或許有些異常,顧孝仁既然路過了這里,自然是要將相關情報匯總傳給情報院與海軍部,作為情報備份的。
當然,他出現這里除了航道節點這個原因之外,還因為洗冤錄的某卷信息就出現在這個港口里,顧孝仁自然要準備停靠在這里調查一番的。
天工號最終平緩的停靠在了岸邊,然后眾人下了船,卻并未看到什么關防部門上來交涉的痕跡。
之前臨近海岸的時候,也沒有看到相關巡邏人員和船只,就好像這里是一片自由出入的港口一樣,顧孝仁竟然沒有發現任何政府管理者的痕跡。
顧孝仁與陳丘頓走進了木質的遮陽棚長廊,然后于柏舟主動的去打聽情況,沒過多久,于柏舟一路小跑了過來,神色也稍稍有些古怪。
“孝…大使。”一時間有些改不過口很正常。于柏舟頓了頓,然后繼續說道︰“我剛才打聽了一下,發現清諭港目前屬于無政府狀態!”
“無政府狀態?”顧孝仁皺了皺眉,與陳丘頓對視了一眼︰“為什么會處于無政府狀態?之前的管理者呢?”
于柏舟搖了搖頭道︰“清諭港的民眾也不知曉,只知道八年前清諭港從上而下,包括清諭王在內的王室力量全部暴斃,而且,哪怕是后來者想要統治這個國家,也會即二連三的出現問題,就好像受到了詛咒一樣。”
“詛咒?”顧孝仁瞇了瞇眸子,目光凝視了清諭港的虛空,似乎在窺探,過了許久,他才搖了搖頭道︰“好像不是詛咒。倒是像是某種規則的力量。”
他看了一眼陳丘頓,后者若有所思,然后點了點頭贊同道︰“的確有些像申玖·涒灘流派的能力特質,而且,好像也有這樣一群家伙,在試圖用條文來代替人力,治理國家。”
作為法律領域的超凡流派,申玖·涒灘里面的確有一些激進派,準備完全拋棄人治,單以規則之力管理整個國家。
這一點,顧孝仁從情報院的相關信息中看到過,而且發生這種現象的那個國家距離這里的確不算太遠。
難道是這個激進組織在對這個名叫清諭港的地方做出的相關干擾?
“走。去里面看看。”顧孝仁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帶陳丘頓和于柏舟去港口內部查看一番。
嗯,雖然他的確是感應到了某種規則性質的力量,但卻沒有感應到什么傳說生物之類的存在,想來,若真是申玖·涒灘流派的某個組織在改造什么,那么對方本身也會遵守自己制定的規則,不會隨意扭曲和干涉,規則之外對現實世界的種種影響。
顧孝仁幾個用食物雇了一位向導,然后在這位向導的帶領下,來到了一條斑駁破敗的長街。
四周到處都是四五層高的建筑,但大多數都已經年久失修了,而且長滿了青苔和茂密的雜草,看起來倒好像有些荒涼的樣子。
向導是個骨瘦如柴,年紀大概在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一邊摸了摸嘴角的食物碎渣,將其抿入嘴唇,一邊指著遠處說道︰“幾位先生,這里就是原本清諭港的王宮所在地了。”
顧孝仁順著向導指著的方向,看到了長街的一側,一扇鑲著金邊符文圖案的、巨大的青銅大門。
此時,青銅大門徹底敞開,露出了里面茂密的雜草,好像很久都沒有人為進出的痕跡。
但最惹人矚目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大門上吊著的一具具干尸,顯然,這些人被吊死在這里的家伙,時間似乎已經不短了,許多干尸上的腐肉甚至還有被鳥類啄咬的痕跡。
“這些尸首是怎么回事?”顧孝仁看了幾眼問著。
“他們犯了罪。”向導有些出神的盯著那些干尸凝視了一會兒,隨后才說道︰“他們犯了盜竊罪。”
“所以被吊死在了這里?”顧孝仁瞇了瞇眸子︰“他們都是盜竊了王宮的盜匪?”
“嗯。”向導點了點頭說︰“其中一個家伙我還聽說過,曾經是清諭港有名的大盜。就是它!”向導指著一具干尸︰“直到有一天早上,人們就突然發現它被吊死在那里了。”
嗯,這大概也是青銅大門保存如此完好的原因,說不定連里面的建筑和物品都和八年前一模一樣,估計這八年來準備進入王宮行盜的家伙都是兩手空空,甚至還得將自己的小命葬送在這里。
只是,顧孝仁感應到洗冤錄的某卷就在里面。
怎么辦?
嗎的,他若是想辦法潛入王宮尋找洗冤錄,是不是與那些行盜的家伙算是同一種行徑,而且說不定會被某種力量判定會盜匪?
像這種大規模的規則之力,其發動者的主體至少也是傳說生物,雖然顧孝仁未必會怕祂,但顯然,和一位素未謀面的傳說生物隔空交手,好像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而且,顧孝仁未必可以破除這種級別的規則之力。
讓他自己想辦法脫離對方的覆蓋范圍還算容易,但若是想要消除這種能力,好像還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想到這里,顧孝仁瞇了瞇眸子,思考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問著︰“現如今王室還有后人嗎?”
“呃,好像有。”向導有些不確定的說。
顧孝仁又問︰“那他們沒有想辦法進入王宮嗎?”
“這個…”向導撓了撓頭道︰“自從八年前發生的異常事件之后,好像就沒有聽說過誰能活著從王宮里走出來!”
看來,所謂的王室后人并不是規則之力所認定的王宮繼承者。
那么,這個被規則之力認定為王宮繼承者的家伙會是誰呢?
是某一個,還某一群?
顧孝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對向導問道︰“對了,你剛才說這些干尸都是因為犯了罪。那你是從什么情況下判斷他們犯了罪的?”
“呃,廣場有律法!”向導如此回應。
“律法?”顧孝仁瞇了瞇眸子︰“帶我去。”
“呃。好。往這邊來。”
向導為了食物,顯然沒有拒絕的權利。
而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貽。既然是某個傳說生物制定的規則之力,那顯然會有某些特異之處,顧孝仁準備先探查一下對方的虛實。
“還有多遠?”
“快了。”
看著前邊只是走了一段路就氣喘吁吁的向導,顧孝仁忍不住說道︰“既然留在這里如此凄苦,為何不選擇離開?”
向導回過頭,看了顧孝仁一眼,然后舔了舔干裂發白的嘴唇︰“先生有所不知,擅自離開清諭港的民眾是犯法的,而在清諭港,犯法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罪!”
“沒有其它處罰?都是死罪?”顧孝仁稍稍有些意外。
“都是死罪,無一例外。”向導突然停下腳步,然后指了指遠方廣場的一塊巨石碑說道︰“先生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顧孝仁和陳丘頓于柏舟對視了一會兒,然后接連來到巨石碑前,果然,在上面看到了顯現出的一條條律法條文。
“盜竊——死罪!”
“欺詐——死罪!”
“離境——死罪!”
密密麻麻,每一項都是死罪,而且,許多條文甚至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比如說,不可隨意開墾農田這一條。
因為沒有明確的繼承律法,若是長輩死去,那么農田就變成了無主之物,哪怕是長輩的后代也無法染指,更無法對農田做出開墾。
光是這一條,就足以讓清諭港死無葬身之地。
畢竟,若是這一代人都漸漸老去,然后死掉了,那么他們手里的所有農田都變成了無主之地,而荒廢的農田無法被其它新生者開墾,那么最后會不會引發食物危機,繼而導致這些無法離開清諭港的民眾活活餓死?
那位設立這種規則的傳說生物不會是已經瘋狂了吧?
怎么會搞出這種稀奇古怪的規則來?
怪不得清諭港僅僅用了八年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估計用不了多久,這座港口之國就會變成一座鬼城,從而被永遠地束縛在規則之下。
顧孝仁忍不住看了一眼陳丘頓,后者與他對視,然后瞇了瞇眸子道︰“祂還是留下了一條法律漏洞的,但因為國家處于無政府狀態,沒有主導者,所以這條漏洞近乎于無。”
“漏洞在這里。”陳丘頓指了指其中的一條念叨︰“清諭港的一切屬于所有的清諭港人,妄圖統治清諭港者——死罪!”
顧孝仁看了點了點頭道︰“怪不得要讓清諭港處于無政府狀態,只要這些人無法形成統一的共識,那么所謂的漏洞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他想了想,似乎從中找到了一個可以合理進入王宮、規避規則之力尋找洗冤錄的方法。
“阿才。”這是向導的名字︰“想不想填飽肚子?”
顧孝仁看著他問,后者拼命的點了點頭。
“幫我做件事情,我會給你留下兩個月的口糧。”
二月二,龍抬頭。
清諭港,涉水塢。
有大量面黃肌瘦的民眾收到消息,出現在港口。
這些人一個個趴在柵欄上,眼巴巴地盯著天工號旁堆積的小山,還有小山前的某個攤位,幾乎飄散的到處都是的肉粥香氣。
終于,有人忍不住食物的誘惑,嘗試著走過來,雖然神情略顯忐忑,但還是與負責人于柏舟交涉了一番。
在大致理解了對方的意圖之后,那人在某張長長的紙上按下了手印,最終拿走了一袋二十斤左右的糧食。
“這么搞能行嗎?”陳丘頓站在天工號的甲板上問著,身邊是一臉淡然的顧孝仁。
“試試看吧。”顧孝仁淡淡地說道︰“眼下的清諭港,人口可能不足八年前的一半,我只要這一半中的一半簽名按手印,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就可以代表規則賦予我某種權利,我又沒有打算統治清諭港,自然也能規避那條犯罪的相關限制。”
“只是,若是祂耍賴呢?”陳丘頓突然看了顧孝仁一眼︰“這家伙的狀態應該是有些不正常的,若是祂寧愿遭遇反噬,也要更新規則與條文,那又該怎么辦?”
“那就讓祂改好了。”顧孝仁笑了笑︰“祂若是藏身在域中,我或許還沒有辦法對付祂,但祂若是出來興風作浪,我并不介意替天行道!”
那個家伙眼下只有兩種選擇。
一是遵循游戲規則,待顧孝仁收集了足有的“權利”,然后進入王宮尋找洗冤錄。
第二就是祂親自下場出手破壞自己定下的游戲規則,從而與顧老二結下梁子,那么,顧老二大概也不介意讓灰霧空間里在多出一位半神。
“你能對付半神?”陳丘頓似有意外。
如今,他已經知曉了顧孝仁晉升傳奇者的事情了,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大使了,這種事情也瞞不住多久的,而且兩者的關系好像也不用滿。
但傳奇者畢竟只是傳奇者,與半神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或許吧。誰知道呢。”顧孝仁敷衍的回應,然后好像無意的瞥了陳丘頓一眼。
后者若無所覺,但腦海中,某個陷入沉睡的生物,似乎在睡夢中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