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后。
甘羅歸國。
呂不韋帶著甘羅前來咸陽宮覲見嬴政。
“甘羅拜見大王。”
十二歲的少年,相貌俊朗,眉宇間卻是帶著一抹傲意,即便面對嬴政,也沒有絲毫懼怕乃至敬畏。
嬴政微微瞇眼,并未因此而露出絲毫不滿,臉上露出一抹贊許笑容,姿態俯瞰,“小小年紀,卻有如此本事,果然不愧是名家之后。”
“謝大王稱贊,臣愧不敢當。”
甘羅口中說著愧不敢當,但臉上神情卻沒有絲毫謙虛。
說完之后,甘羅又上前一步,大聲說道:“臣已與趙王談妥,趙國擊敗燕國,所攻占的城池,將會分出一半,送于我秦國,臣請命親自接收城池,為我秦國開疆擴土。”
說完,甘羅深深拜下。
而呂不韋則眉頭忍不住跳動了幾下,深深望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胡鬧,本以為你是聰明人,此刻怎的如此得志猖狂。”
呂不韋心中暗惱,如今嬴政還沒開口,甘羅便直接請命,這視秦王于何地?
他小小年紀便獲得如此功勞,不費一兵一卒讓趙國讓出五座城池已是滔天之功,此刻正該低調蟄伏,而非繼續高調。
嬴政看了兩人一陣,隨即看向呂不韋,平靜問道:“相邦以為呢?”
呂不韋神情一肅,上前一步,躬身說道:“甘羅年少,如此大事,臣以為當請大王另擇賢人!”
一旁甘羅聽得此話忍不住看向呂不韋,神情愕然。
顯然不明白為何呂不韋會突然阻止。
呂不韋卻是沒有看甘羅,只是眼簾抬起,小心觀察著王座上的少年。
顯然甘羅雖然聰慧,但是呂不韋終究商場、官場沉浮幾十年,更加老奸巨猾。
“相邦此言差矣,既然是甘羅談下此事,那自該由他完成,不過以少庶子之身份出使未免讓趙國看輕我秦國,而甘羅又獲此大功,寡人決定封甘羅為上卿,以上卿身份再次出使趙國。”
說完,嬴政看向殿下的甘羅,“甘羅,你可能勝任?”
一聽此話,甘羅頓時露出激動之色。
哪怕他再聰明,再驕傲,此刻也不得不激動。
上卿位同相邦,與相邦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有相邦的權利,但地位卻是等同。
而甘羅如今不過十二歲,卻是已經位列上卿,豈能不激動。
“臣甘羅,叩謝大王!”
甘羅雙臂一展,深深跪拜在地。
“大王,甘羅他…”
呂不韋臉色微變,忍不住開口。
“寡人知道相邦想說什么,甘羅年紀雖少,但能力不俗,我秦國一向賞罰分明,甘羅有功,自該獲得如此封賞,年少封卿不算什么,反而有功不賞,才是真正有違我秦國法度。”
嬴政沖著呂不韋壓了壓手,示意呂不韋冷靜,隨后嬴政又看向甘羅,“甘羅,這上卿之位是寡人提前冊封,讓你出使更加順利,但你要為寡人將趙國奪取的城池索得,才能真正名正言順,不然滿朝文武的抨擊,你要自己承受是否擔得起。”
“大王放心,甘羅定不負所望!”
甘羅立即抱拳,一臉傲然說道,顯得信心十足。
呂不韋看的卻是暗自搖頭。
他望了一眼嬴政,雖然沒能從嬴政的臉上看出什么,但是卻是覺得甘羅此舉極為不妥。
離開咸陽宮之后,呂不韋讓甘羅與他一同上了馬車。
“相邦為何阻止大王冊封?”
沒了旁人,甘羅忍不住問道。
呂不韋神情一沉,“甘羅,我知你年少成名,志得意滿,但也須知月滿則虧,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本相很看好你,不希望你爬的太高太快,不然將來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說著,呂不韋微微搖頭,“你十二歲便已經是上卿,那么十年后,你還能擔任什么職位?升無可升,非是好事。”
“這…”
甘羅神情一愕,當時他太興奮了,因此并沒有深想。
十二為相,古往今來才有幾人。
誰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但上卿便已經是最高官職了,而他現在才十二歲,未來難有進步機會。
甘羅很快便想明白了呂不韋的用意。
不過雖然明白,但他還是不準備拒絕,一臉鄭重地道:“相邦放心,我一定不會志得意滿,一定會完美完成大王所交托的任務。”
“你自己明白便好。”
呂不韋深深望了一眼甘羅之后,便閉住雙眼,不再多說。
他猜到了對方的心思。
一朝列為上卿這種事,即便換做當初的他同樣也無法拒絕,更何況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第二天上朝,嬴政便在章臺宮冊封了甘羅為上卿。
百官雖然詫異,但是甘羅實打實的,不費一兵一卒從趙國手中為秦國要來了五座城池,這確實是大功。
更何況,這還沒結束。
內史官邸。
羋啟眉頭緊皺,一旁一個楚系族人忍不住說道:“不知道大王怎么想的,竟然讓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成為了上卿,大王難道不知道他是呂不韋的人嗎?”
羋啟目露沉思,許久之后才搖頭說道:“大王當然知道,不過大王究竟有何用意,卻不是我們能夠知道的。”
“難道是呂不韋要求…”
“好了,此事先如此吧,那甘羅雖然年少,但終究不費一兵一卒為我秦國索要了五座城池,自該得賞。”
“我只是擔心此子未來會威脅公子的地位,此子如此年輕便有這樣的才智,更成為上卿,未來必是與公子爭奪相位的大敵。”
一旁的青年憂心說道。
現如今,楚系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羋啟,他們這些楚系族人,自然希望羋啟能夠成為相邦,如果將來羋華能誕下子嗣,成為太子,那楚系就更有保障了。
“他終究是個不足弱冠之齡的少年,再有能力,將來也還輪不到他。”
羋啟微微搖頭,隨即問道:“羋華最近在宮內如何。”
“據內宮侍女回稟,公主一切安好。”
“那就好,先處理政務吧!”
羋啟回到主位坐下。
而在羅網。
“甘羅?”
一個帶著面具人發出疑惑。
“大人,此子與大王年齡相近,如今大王又極為看重,未來恐怕會很難對付。”
臺階下,一個相貌尋常的中年人單膝跪地,沉聲說道。
“甘茂之孫,如此年紀便稱為上卿,若是讓其在秦國站穩腳跟,未來確實對我們不利,更不利我們在秦王身邊安插人。”
面具人敲了敲扶手,片刻之后才沉聲吩咐,“安排一批人先去盯著他,記得不要被掩日、驚鯢等人發現。”
“諾!”
看著殿下的人離開,面具人目光變得淡漠,“看來需要盡快讓他出場了。”
數天后。
蓮宮。
紅蓮所居住的寢宮。
“大王來了。”
嬴政的馬車剛一臨近,門口的侍女連忙向回奔跑,前去稟報。
見到嬴政之后,紅蓮立即行禮。
“不用多禮,寡人只是路過看看你們。”
嬴政走進殿內,同時問道:“太妃來了嗎?”
“姑母剛才派人來說,正在準備點心,一會兒就到。”
紅蓮跟在嬴政身后,竭盡全力的邁著小短腿才能勉強跟上嬴政的大長腿。
“這段日子有太妃陪伴,你應該也不會太孤獨了吧?”
嬴政回過身問道。
“多謝大王關心,有姑母陪著,紅蓮很開心。”
紅蓮臉上立即露出微笑。
就在兩人聊著不久,韓霓也到了。
見到嬴政,韓霓的臉上露出一抹不自然,隨即立即見禮。
“太妃多禮了,太妃請坐吧。”
嬴政看著韓霓微微一笑,不久之后三人用了晚膳。
而在甘泉宮。
趙姬剛一落座,突然問道:“對了明珠,大王有三天沒來了,知道大王現在在哪嗎?”
上一次被華陽太后叫去責問了一頓,趙姬也只能收斂,最近這段日子也沒再去咸陽宮,嬴政也每隔兩三天便來一趟甘泉宮,很少留宿。
如今又三天過去,趙姬有些思念起來。
“啟稟太后,最近大王每過幾天都會去一趟紅蓮公主那里。”
明珠如實回道。
“嗯?政兒什么時候對這樣的小豆丁感興趣了?”
趙姬一臉古怪,隨即又露出憂色,“政兒不會是對成熟的女人膩煩了吧?”
“太后多慮了,不過…”
潮女妖目光一閃,露出猶豫。
“不過什么?”
趙姬柳眉一挑,轉過頭看向潮女妖,冷聲說道:“怎么,難道還有什么事需要瞞著本宮不成?”
“太后息怒,是這樣的,婢子聽說,最近…太妃也經常去看望紅蓮公主。”
說到后來,潮女妖趴在趙姬耳邊低聲說道。
“什么?”
趙姬一下來了精神,猛然轉頭。
潮女妖鄭重點頭,“太后,這件事旁人不知,是婢子意外聽弄玉提起的。”
聽得此話,趙姬臉色一變,目光頓時閃爍起來。
“政兒、韓霓…”
趙姬沉思片刻,驀然想到了什么,頓時驚坐而起,“擺駕,去蓮宮。”
“現在嗎?”
潮女妖攙扶住趙姬的手臂,輕聲說道:“太后,以婢子的意見,我們如果晚一個時辰去,或許會更好。”
“嗯?為什么?”
趙姬眉頭一擰,疑惑看向潮女妖。
“太后現在去,也發現不了什么,如果晚一個時辰,才能看到大王究竟在做什么啊!”
潮女妖在旁建議。
趙姬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本宮倒要看看韓霓這個女人究竟在做什么,不要讓我抓住把柄,不然…哼!”
趙姬說著冷哼一聲,臉色不善。
而潮女妖則唇角微翹,一抹笑容一閃而逝。
“大王,有些事情,其實開誠公布更好玩,既然大王不做決定,那只能由我來幫助大王了。”
潮女妖心中自語。
想到趙姬接下來可能看到的畫面,潮女妖自己都有些興奮起來。
至于這會不會引起嬴政的怒火,潮女妖自然有把握。
畢竟這件事早晚會被趙姬察覺的,嬴政也早有準備。
蓮宮。
用過晚膳之后,嬴政找了個理由將紅蓮支開,殿內只剩下他與韓霓兩人。
燭火下,韓霓雙手放在腹前,緊緊絞纏著,神情也有些不安。
“太妃,甘羅之事你可知道。”
嬴政看著案幾對面的女人,直接說道。
韓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后,立即回道:“妾身知曉。”
“你曉得便好。”
嬴政微微點頭,“甘羅為我秦國要來五座城池,更是與趙國談妥,會將一部分燕國的城池贈于我秦國,因此攻趙之事,要等這件事落下帷幕。”
“妾身明白,此事并不著急,妾身替成嬌多謝大王關心。”
韓霓立即說道。
“太妃理解便好,成嬌之事,寡人會好生安排的,太妃放心。”
嬴政來到韓霓身旁,握住韓霓腹前的玉手,輕輕拍了拍,鄭重說道。
被嬴政握住手,韓霓身子一僵,只能點頭。
“太妃,紅蓮她們離開了。”
嬴政另一只手搭在韓霓另一邊的肩頭,同時在韓霓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韓霓的身子越發僵硬。
片刻之后,
一個時辰后。
趙姬穿著一身肅穆衣裙,帶著一行人直接闖入蓮宮。
正在偏殿與弄玉玩鬧的紅蓮聽到動靜后立即要出來見禮,趙姬卻是陰著臉,讓所有人退下,直接問了嬴政所在的地方趕了過去。
看的紅蓮等人莫名其妙,卻也不敢多說,更不敢阻止。
“政兒?”
趙姬一臉陰沉,直接闖入房間,剛想呵斥什么,就見殿內嬴政與韓霓正相對而坐,兩人中間的案幾上還放著棋盤。
看到眼前此景,趙姬神情頓時一愕,本欲張口吐出的呵斥話語,只能咽下。
身后的潮女妖也一臉訝異。
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不過趙姬很快又感覺放松了許多,長出一口氣。
至少不是她想象中的畫面。
如果真是那樣,她都不知該怎么辦。
如今這種局面,很不錯。
至少一切正常。
“母后你怎么來了?”
嬴政站起身,走向趙姬,奇怪問道。
而韓霓也連忙起身行禮。
趙姬微微點頭,抓住嬴政的手腕,隨口解釋一句,“沒什么,母后用過膳無聊,出來走走,恰好路過。”
恰好路過…
韓霓微微低頭,明顯不信。
嬴政忍不住唇角翹了翹,趙姬看到,頓時忍不住伸出雙手捏住嬴政的臉頰,嗔怪道:“政兒,你笑什么?難道你懷疑母后?”
此刻趙姬本就尷尬,看到嬴政這幅樣子自然忍不了。
“沒有,我怎么會不信任母后,來,母后你快坐下。”
嬴政拉住趙姬的手,連忙說道。
“不用了,母后還要走動走動。”
趙姬此刻卻是有些尷尬,不想讓韓霓看出來,并未向前,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了太妃來這里是做什么?”
“啟稟太后,紅蓮從小離家,沒有親人在旁,因此妾身這個姑母只能經常前來陪伴,所以…”
韓霓立即低頭回道。
“原來如此,這倒也是,好了你先坐下吧,本宮還事情便先離開。”
什么都沒有抓到,自己明顯誤會,這讓趙姬此刻難得的感覺不自在。
“政兒,你要一起離開嗎?”
說著,趙姬看向嬴政,期待道。
嬴政看到趙姬期待目光,不由一笑,“也好,母后先上馬車,我隨后就來。”
“嗯。”
趙姬臉上多出笑容,微微頷首,“明珠,我們走。”
“諾。”
潮女妖低頭回應一聲,隨即目光在嬴政與韓霓的身上打量了幾遍,最后目光在那散亂的棋盤上掃了一眼,目中浮現若有所思。
“奇怪,看來大王已經提前得知了消息。”
“而且棋盤上的棋子太后可能沒發現,但是我卻看到棋子散亂,并非下棋所能造成,看來大王剛擺下不久。”
潮女妖眼睛微瞇,心中自語,唇角微翹。
而在殿外院子內的一株大樹上,一直渾身漆黑的玄鳥注視著趙姬等人的離開。
隨著趙姬離開大殿,韓霓終于長出一口氣,緊繃的身子一下松軟,雙腳踉蹌,差點摔倒,好在嬴政在旁,一把將人接住。
“太妃沒事吧?”
溫軟的身子入懷,嬴政輕輕擁住,輕聲問道。
“大王,我無事。”
韓霓連忙擺脫,向后退了一步,低著頭囁喏回道。
“太妃,讓你受驚了。”
嬴政拍了拍韓霓的后背,輕聲安慰。
“大王,太后就在外面,請…”
韓霓渾身僵硬,不自然地道。
“太妃放心,母后現在不在,你不用擔心。”
嬴政松開手,隨即輕嘆一聲,“看來今日寡人不能留宿此處了。”
“大王還是陪伴太后要緊。”
韓霓立即說道,好似生怕說的慢了,嬴政改變主意。
“看樣子太妃很不希望寡人留在這里啊!”
嬴政幽幽開口。
韓霓臉色頓時一變,忙道:“大王恕罪,妾身并非此意,只是紅蓮終究年幼…”
“真的是這樣嗎?”
嬴政玩味問道。
韓霓低著頭,張了張口,卻是沒有說出話來,一張俏臉卻是越發紅潤明艷。
嬴政也沒有再逼迫,他退后一步,似是感覺到了什么,低頭向下掃了一眼,“太妃,水好多啊,太妃可要收拾干凈地板啊!”
嬴政意有所指地留下一句話便離開,原地只留下臉色漲紅的韓霓。
在嬴政離開之后,韓霓立即上前,找了快布子擦拭了下地板,看到自己原先站立過地板上的水漬,臉頰越發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