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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自古弓兵……

  數不清的大型車輪轟隆隆壓過雪面,給大地留下縱橫交織的傷痕。漫天雪塵遮不住朝霞天空,朝陽照亮了泛著鐵光的如林炮管,照亮了獸群般的蒸汽機車與雙人摩托,也照亮了一張又一張顴骨高聳、嘴角緊抿的臉龐。

  陣列之間,

  專門運輸蒸汽甲胄的機車錯落布置,數百具沉重又龐大的人型機器垂首而坐,安寧,森嚴,仿佛沉睡的野蠻巨人,又或者獸群中的獅子猛虎。

  “英勇的火槍手擊敗了功夫大師酒·陳,將他收為仆從,踏上了討伐公爵的征程。”

  “陳來自遙遠而野蠻的東方,他面部扁平,永遠瞇著眼睛,矮小得像猴子,還留著三縷老鼠一樣的丑陋胡須。他熱衷于剝掉敵人的頭皮,用削了皮的木棍吃飯,食用動物的內臟…”

  “但火槍手秉承著法蘭西紳士的優雅,寬容了這些尋常人難以忍受的惡習。為了獲得能夠戰勝公爵的力量,他們一同來到了龍血洞窟…”

  摩托疾行而來,靠向一輛甲胄運輸車。

  摩托騎手掀開面罩,朝運輸車副座上那個捧著童話書、舉著煤油燈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立刻打住了聲音。

  “達達尼昂將軍,很抱歉打擾您聽故事。但我必須要告訴您一件事——那幾只漏網的明國蚊子依然在部隊后面騷擾,我方派出的摩托騎兵分隊,沒能堵截住他們。”

  騎手望向機車上的紅銅甲胄,如是說。

  “咔”一聲,面甲彈開,露出一副風度翩翩的青年面孔,唇上兩撇小胡子整齊又光亮,頭盔邊緣支出幾綹倔強的卷發,隨風輕搖。

  “知道了。”

  達達尼昂輕點了一下頭。

  副官騎著摩托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下文,只得主動開口問:

  “將軍,是否要繼續加派人手,把那些蚊子趕盡殺絕…”

  “那正是明軍所希望的。他們想要通過這種自殺式的騷擾,割裂我們的陣型,拖慢我們的行軍,為他們的將軍爭取時間。”

  達達尼昂神色自若,

  “你也說了,那只是幾只蚊子。法蘭西猛獸會因為兩三只蚊子放慢腳步么?”

  “我明白了。”

  副官以手按胸行禮,然后又說,“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有多名蒸汽騎士反應,這次急行軍的持續天數實在太長了…”

  說到這里,副官瞄了一眼達達尼昂,見上司臉色沒什么變化,才接著講:“他們要求破例卸甲,進行進食與排泄。”

  “進食,穿著甲胄也可以;排泄,憋不住的,直接在甲胄內部解決。等打完這一仗,我自掏腰包給他們買新褲子。”

  達達尼昂冷聲說,

  “蒸汽騎士在急行軍中必須全副武裝,以便隨時投入戰斗,這是火槍手的軍紀。告訴那幫不安分的混賬小子,誰敢私自卸甲,我就用燒火棍讓他永遠失去進食和排泄的機會。”

  “是。”

  副官擦了擦額頭的汗,使勁一踩腳蹬,出發去傳達命令。

  達達尼昂覆上面罩,吩咐捧童話書的兵士:

  “繼續讀。”

  “額…”

  士兵一時忘了講到那里,瞇眼使勁在書頁上慌亂地掃著。

  “龍血洞窟。”

  達達尼昂提醒了一句,聲音透過面罩,顯得地悶而模糊。

  “哦…哦!”

  士兵松了口氣,終于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光,找到了那句話,

  “兩人來到龍血洞窟,殺死了一群被龍血侵蝕的瘋子強盜。陳不敢繼續往洞窟深處前進,火槍手嚴厲斥責了仆從的膽怯,獨自一人下去,又遇上一個令他永生難忘的年輕姑娘…”

  話音戛然而止。

  士兵翻了翻手寫的書籍,

  “將軍,講完了。”

  “后面的,我還沒想好劇情。”

  面甲下透出笑聲,“皮埃爾,你認為我這個童話怎么樣?愿意拿給你的孩子看么?”

  “將軍寫的故事很不錯。”

  士兵猶豫片刻,

  “但我或許會把東方人的戲份刪掉。我的女兒年紀還小,愛讀《圣經》,我不想讓她太早知道,世界上居然存在著這樣一個被上帝拋棄的種族,一個和撒旦篝和的種族(不是錯字,防屏蔽詞),那將把她嚇得睡不著覺。”

  “可惜了,陳可是個很有趣的角色。”

  紅銅甲胄擰了擰手腕,臂甲下隱約透出一小片生青色的鋒利冷光,

  “一個功夫大師,一個不討喜的配角,一個瞇瞇眼的東方人…多么適合用來犧牲。”

  幾輛摩托披著霞光巡梭往復,遠處是“緩慢”蠕動的法蘭西軍陣,隔得遠,被蒸汽和雪塵籠罩,只剩下一個模糊輪廓。

  摩托輕騎兵用白布蒙住口鼻,戴著特制鏡片,微微反射薄光,仿佛瞳孔發綠的狼群。

  “伢子,瞄上了么?”

  “噓。”

  “伢子,這幾個法夷好像要溜了,可不能把他們全須全尾地放回去。”

  “噓。”

  “伢子…”

  “老幫菜,閉嘴。”

  與此同時,槍火一閃。

  子彈刺破夜空,一個法蘭西輕騎兵應聲而落。

  “扯呼!”

  平整如水面的雪殼一下子浮起“浪花”,兩道影子一躍而出。

  左邊那個矮了些,身上裹著露絮的棉襖棉褲,懷里抱了一桿比人都高的長銃;右邊那個披了半件開裂的布面甲,腰桿不太直,肚子纏著斑斑血布。兩人的面目都涂得油光光白花花。

  右邊那高個子探出雙手使勁一扯,掀開了身旁一塊大白布,露出一輛蒸汽摩托。他翻上車背,嘶啞嗓音放聲大吼:

  “伢子,快上…”

  沒等話喊完,矮個子已經躍入了車斗里,摩托被壓得一側傾。

  銅管噴涌蒸汽,推動車輪狂旋,奔向前方的一片小丘!

  “進了那里,說不定甩得掉法夷…”

  銃聲在背后接連響起,灼熱的鉛彈滑過發梢,嗤啦燎起焦味兒。摩托顛簸如暴風雨中的孤舟,高個子咬著牙狠狠碾住腳蹬,車斗里的人端著長銃,回頭射出一枚枚子彈。

  “伢子,你那彈頭金貴,省著用。”

  高個子從腰間拔出一柄短銃,“用額這個,射爆他娘的…哎呦額艸!”

  卻是一枚子彈射穿了輪胎,離前方小丘只有幾十步之遙的摩托猛一打滑,重重側翻。

  摩托翻了幾個滾,兩個乘客被掀了出去,那桿長銃也拋飛好遠。

  一大一小兩個人被摔得七葷八素,輕騎兵旋即合圍而上。

  小個子把頭從雪里拔出來,吐了一大口冰水,連滾帶爬奔向自己的長銃。沒跑出幾步,砰一聲響,一枚子彈落在面前。

  “嘶…”

  小個子身體僵了一瞬,抿緊嘴唇,繼續往前。

  又是兩聲槍響,落在他伸出去的手掌前方,堪堪擦過指尖。

  “狗日的!”

  小個子紅著眼,瞪向輕騎兵們。

  原來,看敵軍翻了車,輕騎兵沒有加速追擊,反而放慢了車速。他們也不再一味猛烈開火,只是一槍又一槍故意射偏向兩人身旁,就像野狼逗弄著瘸了腿的兔子。

  高個子顫顫巍巍端平短銃,扣動扳機。

  可短銃射程恰如其名,高個子腹部的傷口也撕裂了,眼前涌上陣陣模糊,徒勞的反擊反而激起了摩托兵們的哄笑。

  “伢子,額滴錯,額該讓你射個痛快的…這死法窩囊,太窩囊。”

  高個子語聲苦澀。

  矮個子聽了這話,沒吱聲,憋了好一會兒,只憋出一聲“老菜幫兒”。

咔嚓咔嚓  短銃子彈打空。

  抱著俘虜心思的法蘭西摩托兵見狀,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稍稍提了下車速,迅速逼近,離得已經足以看清制服上的鳶尾花。

  高個子死死盯住他們,咬肌緊繃,空著的左手悄悄壓在后腰下面,握住了短刀的刀柄。

  下一刻,他便見摩托兵一個個氣勢驟冽,食指紛紛搭上扳機。

  暴露了?法夷眼神這么尖的么?

  高個子一愣,卻發現槍口指的好像并非自己,而是身后的小山丘。

  與此同時,耳畔一陣奔雷般的蹄聲炸響。

  沒等他回頭,一片陰影突然罩上頭頂,緊接著四只裹著機械裝置的馬蹄悍然砸落,一條甩動的淡紅馬尾掃亂了視野。一人一騎,就這么朝數倍于己的敵軍直直沖殺了過去。

  “山丹馬…關寧軍!伢子,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關寧鐵騎!”

  高個子激動無比,

  “咱大明的天軍來了!關寧鐵騎火器無雙,你我能活命了…”

  歡呼聲戛然而止。

  高個子瞪大眼睛,眼神絕望。

  但見那馬背上披掛整齊的俊后生,山文重鎧,大檐兜鍪,英武非凡,賣相是一等一的好,唯獨雙手巴掌里,握著的卻不是什么精良火器,而是一把牛角鐵胎的雕花大弓,朱紅羽箭虛虛搭在弦上。

  “…弓?!”

  高個子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眼底黯淡如死灰殘色。

  這是打仗,又不是打獵,拿把破弓頂甚用?怕是還不如自己的破爛短銃。

  “本以為是天降救兵,沒想到遇上個傻子,白白搭上一條命…”

  念頭尚未在腦海中清晰,那騎士的羽箭已經映著槍林彈雨離弦而出。

  下一個瞬間,

  絢爛焰光填滿了高個子的眼簾,灼熱氣浪兇猛撲面而來。怒火蓮花將數輛摩托吞噬殆盡,似乎撕開了天邊一抹燦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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