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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殺妖孽(下)

  ()柳芽嫩如春色。

  “呦,你活了。”

  巴掌不大,甚至顯得有些嬌小、有些柔弱,就像指間那棵嬌嫩的柳芽一樣,輕輕柔柔印在了巨相黧黑的額頭上。

  “那就再死一次吧。”

  插柳成蔭。

  翠綠柳芽蔓生開來,巨相那雙瞪大的眸子里瞳仁巨震,仇恨、震驚、瘋狂、絕望…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翻涌,但下一個瞬間便被茂密的枝葉吞沒,或者說——吞噬。

  樹根貫穿巨相的身軀!

  煞光、生機、血肉…甚至龍氣,全都被抽了個空,參天巨樹從巨相身上拔升而起,直直撐破了花萼相輝樓的屋頂,也遮住了樹下的陳酒。

  而此時,

  長刀與巨斧尚未碰撞。

  眼下的一切,包括那道空靈的嗓音,都是以一種似快實慢的方式突兀發生,對于陳酒而言,就像是被快放的影片。

  第二秒,開始!

  枝條樹葉撐開了穹頂,也撐滿了大殿,短短一秒鐘,李隆基愣愣坐在龍椅上,巴掌緊緊捏住扶手,額角的青筋還沒有褪去。

  翠綠濃茂的枝葉充斥了絕大部分空間,離龍椅僅三步之遙,皇帝那雙蒙翳老眼中卻憤怒大于茫然,茫然大于驚懼,甚至有一抹荒誕的迷惑之色。

  這是…怎么回事?

  龍椅另一側,

  葉法善已經抬起巴掌,試圖在剎那間最大限度調動龍氣,以雷霆一擊摧毀柳樹!

  五指攤開,重重一捏。

  無事發生。

  不僅如此,小道童那張稚童般嬌嫩的臉龐飛快地爬滿了皺紋,如同風化的沙塑。

  “此地,當無炁。”

  凡樹蔭遮蔽之處,花萼相輝樓整整一層,諸般法門妙術神通,無一例外全部禁絕,如同佛門所謂的末法世界!

  若是在樓外高空一俯瞰,便能看見數不清的皇氣金龍沖撞著樹冠,璀璨金芒化作桶粗的雷束光,砸得大片枝葉支離破碎,就像熱水潑灑下的雪雕,崩潰只在須臾之間。

  但對于樓內人而言,須臾卻漫長無比。

  李隆基眼中終于露出些許明悟,明白了如今的處境狀況。

  他嘴巴微張,呼喝聲含在唇間。

  同一時間,

  三步之外的樹枝簌簌作響,擁有了生命一般向兩側排開,踏葉而出的黑袍帶著修狹的刀光,撐滿了皇帝圓睜的眼眶!

  這一刻的陳酒,其實前所未有的虛弱,狂涌的信息流幾乎把腦殼擠爆掉。

  “神武羅在未經苦舟許可的情況下,動用了四十九席至高權限!”

  “警告!你正處于“炁”真空!”

  “警告!加持神武羅眷顧被完全壓制!”

  “警告!技能颯沓無法使用!”

  “警告!唐猊甲品階暫時跌落凡流!”

  “警告!鳳圖刀品階暫時跌落凡流!”

  “警告…”

  炁的禁絕,是無差別的禁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

  失去神眷,

  本就搖搖欲墜的嚴重傷勢一下子爆開,筋骨皮肉一同哀鳴,眼下的陳酒,完全是具靠一腔意氣才撐起的破爛皮囊而已。

  但,足夠了。

  陳酒熠熠生輝的眼神直扎皇帝,笑容放肆無比。

  沒了炁,我手里還有刀;

  沒了炁,三步之內,你有什么?

  即便是想破天去,陳酒也從來不曾幻想自己會得到這樣的機會。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

  誅一夫紂!

  第二秒過去,李隆基的面目在陳酒的瞳仁中越來越放大。

  耷拉的眼袋,褶皺的臉皮,顫抖的嘴唇,夾在皺紋間的老人斑和肉痘,昏花蒙翳的眼珠子驚恐無比又畏畏縮縮。再華貴的明黃衣袍頂著這樣一顆頭顱,也顯得黯然了光澤。

  離得近了,自然也就看得清了。

  原來,你也只是一個凡人啊。

  陳酒腰脊榨出最后的力量,一刀直刺而出,心臟隨著一往無前的刀勢,激昂躍上巔峰!

  第三秒鐘。

  縱躍的黑衣,直刺的刀鋒,撲身欲救的太監,癱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畫面仿佛定格,卻又有一股鮮活的生動,無法抵擋。

  血光乍起。

  “債,我替他們討了。”

  陳酒的視線順著貫穿李隆基胸膛的刃口,打在皇帝臉上。

  濃烈又漠然。

  說話間,他的身影仿佛一幅被海浪抹去的沙灘刻畫,連帶著那柄將皇帝釘在龍椅上的鳳圖刀,一同變淺、變淡,變模糊。

  與此同時,柳樹轟然破碎。

  葉法善眼神如狂,抬手一招,成千上萬道龍氣激涌匯聚成巨靈神的一只巴掌,向不斷模糊的陳酒的頭頂拍落!

  煙塵散盡,花萼樓一片狼藉。

  “陛下,陛下!”

  高力士撲在李隆基身上,放聲大哭。

  鮮血洇暈開來,李隆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垂死聲音,瞳孔渙散空洞。

  “讓開!”

  禁制一解,葉法善已經恢復了稚童樣貌,臉色可怕得嚇人,抓著高力士的肩膀往一側撥開,露出皇袍上的可怖傷口。

  “葉仙師,你救救陛下啊…”

  “閉嘴。”

  葉法善只看了一眼傷口,便搖搖頭,沖著李隆基開口說:

  “陛下,你活不了了。”

  撲通一聲,高力士整個身軀癱軟下去。

  葉法善根本沒心情管太監,死死盯住李隆基。

  皇帝胸口一刀致命,若是有修為在身,葉法善自忖還能靠龍氣試著救上一救;可他只是個凡人,就算上承紫微星,身負大唐國運,那也改變不了肉體凡胎的事實。

  “陛下,你活不了了。”

  葉法善重復一遍,頓了頓,“但你還可以繼續做大唐的圣人。”

  “嗬,嗬…”

  李隆基不停轉著充血的眼珠子。

  葉法善閉眼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大逆不道,但他必須得說下去,不論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大唐。

  葉法善抬眼對上皇帝渙散的瞳仁,說了一句話。

  其實,只有四個字而已。

  “死而不僵!”

  “義父,咱們這就回范陽么?”

  “玄元燈會結束了,戰馬也拿到手了,還留在長安做甚么?明日就啟程。”

  “那咱們的大計…”

  “自然要繼續。”

  “但…那個巨相…”

  溫暖的房間里,安祿山一抬褐色眼瞳,瞥了眼身側侍奉的義子。

  “孝哲,你怕了?”

  “兒子不怕,兒子只是…”契丹樣貌的將領支支吾吾。

  “你也不該怕。”

  安祿山嗓音低沉,“我是個帶兵的人,帶兵的人,只相信將士和刀鋒。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有便有了,權當個助力;沒有,難道便要裹足不前么?什么時候,征伐天下還得靠求神拜佛了?”

  “況且——”

  李隆基眼神晦暗,

  “沒了巨相,我也是巫女的兒子啊。”

  孫孝哲噤若寒蟬。

  “收拾東西吧。”

  安祿山聲音低了下去,如在夢囈,

  “下一次來長安,我會帶著千軍萬馬,也…不用再向任何人下跪了。”

  “恭喜,擺渡人陳酒,你完成了本次苦舟事件。”

  “評價:乙”

  “回歸中…”

  “開始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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