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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火師

  陳酒不言不語,面不改色,只是再次摸出了一塊金錠子。

  “還買豹子。”

  徐娘子抬起那雙眼角緋紅的鮮艷眸子,深深地看了眼陳酒。

  搖骰,開盅。

  一個六,兩個五。

  又是一枚金錠,看上去還重了些。

  三,一,四。

  六,二,五。

  兩個一,一個二。

  鴉雀無聲。

  眾人眼睜睜瞧著一枚又一枚晃眼的金錠砸在漆紅的桌面上,又被竹竿扒拉去,在徐娘子手邊幾乎堆成了一座金燦燦的小山,黃金配美人,讓人更加移不開眼睛。

  陳酒又摸出一枚。

  有的賭客看向陳酒的袖子,吞了口唾沫。袖袍看上去輕飄飄的,卻一枚接一枚掏個沒完,莫非里頭藏了個聚寶盆?

  陳娘子卻已經收斂了笑容,蛾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開盅。

  三,三,三。

  可算是贏了一把。

  竹竿扒來銀兩和通寶,雖然和之前輸出去的相比杯水車薪,但好歹回了些本錢。

  “刀兄,贏了。”

  賭徒重重松了口氣,

  抬起袖子使勁抹了一把額頭,看表情神色,竟比西市選拔中更緊張,似乎在他眼里,賭桌上的輸贏比羅公遠的花瓣還重要些。

  陳酒也不多講話,雙袖一抬一抖,掉出幾枚沉甸甸的金錠,和贏來的混在了一起。

  “還來?!”賭徒眼睛瞪大。

  “來啊。”

  陳酒笑著說,

  “老天能賞臉一回,就能賞臉第二回。這把如果又是豹子,我豈不是一雪前恥,不止回了本,還能滾上幾番利?”

  “公子好氣魄。”

  徐娘子上下搖動骰盅,三枚骰子在盅壁里碰撞出悅耳的聲音。

  似乎是動作激烈了些,浸著細汗的襦裙往下滑落了少許,但此刻沒人注意那抹乍泄的春光,所有目光都匯聚在骰盅上。

  “賭兄,看仔細了。”陳酒輕聲,“這方面,你眼神比我好。”

  在陰陽視角里,徐娘子身上的氣焰遠比紅衣人更加濃烈,唯獨一雙手平平常常,看上去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

  小盅往桌上一扣。

  賭徒抿了抿嘴,朝陳酒微微搖頭:

  “沒出千,也沒用術。這一盅和前幾輪一樣,只看老天臉色。”

  蔥白五指向上猛地一提,翻開骰盅。

  兩個一,一個四。

  “公子,又差三分呢。”

  徐娘子眼中春波泛濫,手上動作卻干脆利落,果斷劃去了紅漆上的所有金銀,然后便不再看陳酒,扭頭環顧一圈。

  “買定離手,輸贏由天,下注了下…”

  一道熟悉的嗓音再次響起。

  徐娘子蛾眉微蹙,目光調回陳酒身上,聲音不復柔和:

  “公子,既然喊了,為何不下注?”

  陳酒一臉坦然:“我沒錢了。”

  “公子可是長安人氏?”

  “不是。”

  “這就難辦了。”徐娘子嘆氣,“公子若是長安人,報個姓名,待奴家派人去驗一下,便能用手契來抵注。可外鄉人一時也查不明白,公子如果還沒有玩得盡興…”

  徐娘子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陳酒,展露笑靨,

  “倒也有辦法,公子身強力壯,血氣方剛,拿自己作抵押便可。”

  “我作押?”

  陳酒搖搖頭,“你們輸不起。”

  “賭又不賭,退又不退,公子莫非是來砸場子搗亂的么?”

  話音落下,分散在賭場里的紅衣人同時投來了目光,默默逼圍上前。

  陳酒探手在胸前一滑,抽出一柄纏繞著森森雷光的鋼锏。徐娘子眼瞳微縮,巴掌猛一攥緊竹竿,卻只聽砰一聲響,鋼锏直直戳穿了賭桌,炸開一團涂著紅漆的碎木屑。

  “這個,夠不夠抵注?”

  徐娘子眼瞳微閃,沒有過多遲疑,當即揮退了紅衣漢子們。

  “請公子到內堂一敘。”

  “雷光锏,是濮陽劉森的兵器。劉森是餉霆流的門人,又善結交,靠一雙雷锏和幾個至交好友在河南道搏出了赫赫威名。但今天上午,他在燈會選拔中被人給殺了,殺人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刀客,他的名字叫做——”

  徐娘子將茶杯推向對面,

  “陳酒。”

  陳酒看了眼茶杯,沒有去碰。

  “陳公子光臨,金高賭莊蓬蓽生輝。但賭坊有賭坊的規矩,金子不能還。”

  徐娘子探手掀開桌上的一方紅布,露出下面的燦然金光,是一枚枚碼起來的金磚,竟比陳酒輸出去的還多了些分量。

  “守捉郎喜歡結交英雄,這些錢盡管拿去玩,算是見面禮。”

  陳酒笑了笑,

  “輸了就輸了,不用給我留面子。金銀對咱們這種人只是俗物,輸掉的,就當買賣的開門紅。”

  “買賣?”

  “對,買賣。”

  “奇怪了。”徐娘子微微瞇起眸子,“陳公子想做生意,按守捉亭的規矩來便是,何必彎彎繞繞一大圈?”

  “我初來乍到,總得小心謹慎些,看看長安的守捉郎守不守規矩。”

  陳酒抬起眼,毫不避諱徐娘子的目光,

  “剛剛最后一盅,你若是用異術詐賭,我扭頭便回;不用,買賣才談得下去。”

  “原來如此。”

  徐娘子若有所思點點頭,“那,陳公子想談什么買賣?”

  “你做不了主。”

  陳酒搖頭,“得火師當面。”

  “火師素來不親自見客,數年來從無破例…”

  “你把這東西交給火師,會破例的。”陳酒攤開五指,掌心躺著一枚紫黑鱗片,濃郁的陰氣讓四周驟然變冷,幾如數九隆冬。

涇河龍王死鱗  “…好吧。”

  徐娘子用一塊手帕接過鱗片,曲線曼妙的身姿搖曳著離開。

  陳酒隨手拿起一只茶杯把玩,姿態放松。

  金高賭坊是長安守捉郎的大本營,明里暗里防御重重,好似銅墻鐵壁。陳酒倒是不怕撞墻,但假如拎著刀一路殺穿過去,打草驚蛇,嚇得火師逃離,那便玩砸了。

  所以他選擇用買賣當借口,盡可能接近火師,面對面再好不過。

  這也是陳酒帶賭徒來的原因——如果守捉郎依然守規矩,買賣才談得上;若是相反,陳酒就不得不再換一條路子。

  噼啪,噼啪,

  燈燭明亮,燈花作響。

  這是間昏暗的屋子,四下漆黑一片,只有房間正中點著一支蠟燭,幽微的燈光勉強照亮了半套肥大厚重的黑袍。

  徐娘子推開門,停在門檻外,恭敬垂首。

  “火師。”

  黑袍人緩緩抬頭,映出一個…更加漆黑的下巴。

  嘴唇肥厚,鼻孔外翻。

  此類膚色樣貌的人種,在大唐境內有一個共同的稱呼,一個卑賤的稱呼——

  昆侖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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