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鳴如同春天的第一道雷,隆隆回響。
陳酒意識一片空白,
眼前緊接著蒙上強烈的模糊,仿佛被錘子重重砸了下一樣。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可能是幾秒鐘,也可能是幾分鐘,視野終于逐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和目光持平的斜挑檐角。
好像,莫名其妙拔高了段距離。
陳酒一愣怔,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目光垂向了腳下。
一個黑衣年輕人仰天躺倒一片狼藉之中,雙眼緊閉,薄唇緊抿,一柄長刀牢牢抓在指間,貫穿刀脊的血紅紋絡無比醒目…
胸前趴著一只雪白小青蛙,三條腿,腫泡眼,噘著嘴,鼓膜一顫一顫。
雷澤蛙。
陳酒默默俯看著自己,心潮翻涌。
這是一種相當奇異、甚至有些驚悚的感覺,就像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模樣,結果發現對面其實是一扇透明玻璃。
到底是個什么狀況…怎么著,我被一只蛤蟆給震出魂兒了么?
剛生出這么一個念頭,陳酒似有所感,鬼使神差般回首。
正對上一張裹在青銅重盔中的枯槁面孔,那雙空洞的眼眶里磷火飄搖。
“雷澤蛙算是古雷澤遺種,稀奇歸稀奇,倒也沒什么神異的。無非是叫聲大一些,能夠敲魂魄,引風雷。”羅公遠解釋。
“敲魂魄?”
李隆基正把玩著一只玉杯,剛剛,這只玉杯隨手放在沙盤邊緣上,隔著層層華彩讓蛙鳴一震,居然浮出了幾抹細小的裂紋。
“如此說來,刀不是被震暈過去,而是被震成了失魂癥?”
“正是。”
“這樣啊。”
李隆基點點頭,便失去了興致,不再注目這里,移動目光看向了另外的位置,正瞧見一個矮小侏儒踩著影子跳躍,在一片狂亂的青色火焰中靈活穿行,頗為滑稽,嘴角不禁弧度微勾。
羅公遠卻瞇了瞇眼,古井般的眼瞳中映出銅甲陰兵的枯槁面孔。
“陰官地魂?好一個青要山…”
“誒,看準點兒,別硬塞。”
“錯了錯了,往左往左。”
“嘶…”
“啵兒”
魂魄被陰兵生生壓回了身軀中,就像把一個木塞往暖氣瓶里硬塞。
“注意!除地魂外,你的三魂七魄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陳酒睜開眼,略顯萎靡的目光和趴在胸前的小白蛙來了個對望。
“呱——”
“噓。”
陳酒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神情緊繃。
小白蛙薄膜般的眼皮撲閃撲閃,叫聲止住,不太聰明的樣子。
河君敕令:水生生物親和,對具有類人靈智的目標無效化。
看來,河圖拓本對雷澤蛙…至少是處于幼年狀態下的雷澤蛙,還是有效果的。親和性,談不上操控,但至少能保證不會主動傷害自己。剛剛那一聲呱咕,估計也是蛙生初始,本能放歌,就像嬰兒的首聲啼哭一樣。
陳酒攤開手掌晃了晃,雷澤蛙小短腿一蹬,跳上掌紋之間。
“來,蛙兄請上座。”
將雷澤蛙托上左肩頭,陳酒吐出一口氣,頂著額頭上的燦爛印記,奔向市中高臺。
雷澤蛙(幼年)
自由召喚物(未簽訂契約,無法操控,無法帶出本位面)
主動技能:鎮魂震魂陽五雷陰五雷(未激活)小雷澤(未激活)
被動技能:雷浴流電品階:九品成長極限:六品 小白蛙靜靜趴在肩膀上,任憑陳酒身形如風,蛙身不動如山,就跟黏在了上頭一樣。
光禿禿的竹竿隨手一丟,陳酒頂著一雙發青泛黑的眼眶,就跟幾天沒合眼了似的,蒼白又萎靡,頭疼欲裂,哪怕吞下一整根王十二的冰糖葫蘆,也只是稍稍緩解。
除地魂外,三魂七魄全部受損…
這可比當初鬼頭罐那一遭狠得多,只是陳酒如今也有所提升,才顯得沒那么嚴重。
饒是狀態如此,
一路行來,陳酒也出手截了兩次胡,參與了一回混戰。沒再多造殺債,只是打暈了六個人,又拿下四片花瓣。
四加四,離一簇完整的玉蘭花還差了一葉。
陳酒停下腳步。
九層高臺近在眼前。
山一般高大的黃金臺下,坐著個衣衫襤褸的渺小賭徒,額頭彌漫著燦爛的光華,鬢角簪著殘缺的六葉花,左手捏骰盅,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枚暗黃色的骰子,也不知什么材質。
陳酒微微一瞇眼睛,便看見骰子上瘋狂閃爍的混亂光芒。
仔細一瞧,骰子六個面并非點數凹槽,也并非魚蝦蟹,而是幾個圖案。
衣袂飄飄的俊朗算師,吞吐寶光的琉璃獅子,黑衣火發的赤足孩童,風沙凝聚的猙獰面孔…
“守株待兔?好想法。”
陳酒扯了扯唇角。
要不是他的落點離高臺比較遠,估計也會做出和對方一樣的選擇。
“搜一整條街,也不如等幾個人。凡是想從這西面登臺的,全都在這兒了。”
賭徒上上下下拋著骰子,眼睛一亮,
“誒,你有八片花啊?真多。”
“你的六片,也不少。”
陳酒屈指彈了彈腰間的玉蘭花,表情輕松,
“全押上,打一架?”
“不打,不打。”
賭徒抽了抽鼻子,搖頭,
“你比他們都強,咱們不管誰碰碎了誰,另一個免不了傷筋動骨。”
“螳螂捕蟬,總有黃雀,你看看附近,好幾雙眼睛盯著呢,咱倆一碰上,結果只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在這兒撿了這么久的便宜,可不想到頭來白白再讓別人撿了便宜。”
陰陽四下一望,幾團彩光如夜里火炬,藏也藏不住。
“不打,就讓開。”陳酒聲音冷冽。
“但是我又貪吶。”
賭徒一拍大腿,舉起骰盅,“要不,咱倆賭幾盅,用花瓣作注?”
“用你的骰盅賭你的骰子,你傻還是我傻啊?”
陳酒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盯著賭徒,右手默默握緊刀柄。
“放心,我絕不出千。”
“沒興趣,咱們還是打一架吧。”
賭徒和陳酒對望了幾秒鐘,嘆了口氣,默默挪開屁股讓路。
陳酒扶著刀柄越過賭徒,徑直登上黃金臺,沒幾步,就聽賭徒在身后喊:
“刀不賭骰,就像詩人不喝酒,太沒勁了。咱們在玄元燈會上遲早再碰面,到時候,我肯定讓你和我賭一把,帶你嘗嘗鮮。”
陳酒根本懶得搭理,踩著臺階層層往上。
立足在高臺頂端,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風景,一道撕裂天幕的金光垂直而降,刺眼的強光讓陳酒下意識閉上眼睛。
再睜開。
已經置身于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堂。
“新來一個。”
十幾道身影立在周圍,
其中,一個脖子上掛了三片花瓣的粗獷漢子張開嘴巴,聲音很大很刺耳。
“呦呵,還是個小白臉,這臉色虛的…”
戛然而止。
陳酒指間拈著缺了一葉的八瓣玉蘭花,笑容和善,
“你講什么?我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