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藤蔓在竹架上攀升,鼓起一個個五顏六色的花苞。男人響指一打,花苞輕輕搖晃,綻放出嬌艷欲滴的百花。
布衣男人滿臉自得,望向桌子后頭的小黃門,低下頭叉手作揖:
“公公,你看…”
黃門也不說話,巴掌輕晃,鼻翼微翕。
“就這?”
黃門小太監撇了撇嘴,
“有藤無葉,有花無香,只是障目幻術而已,雕蟲小技,去市井中討些喝彩賞銀是夠了,想進玄元燈會的門,在萬國使臣之前、天子圣人階下耍弄?不夠格。”
男人臉色一變,額頭滲汗,
“公公,我…”
“叉出去。”
兩個金甲力士大步踏前,兩柄長戟在男人脖子左右一叉一提,男人一下子啞了嗓子,身子被拋了出去摔重重在路面上,好半天都沒站直。
“嘶”
這么一弄,排隊的人群轟然散掉了大半,只剩下四五十。
“下一個。”
隊伍中的陳酒眸子熒亮,四下打量。
在陰陽視野里,短了不少的排隊當中閃爍著一團又一團光,有些暗淡,有些明亮,有些縹緲稀薄,有些耀眼凝實。
雖然還是插蔥裝象的占居多,但的確不乏有真本事的異士。
然而,
此刻,他們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站在這里,任憑沒有胡須的黃門太監拿腔捏調。
“有錢有權男子漢,沒錢沒權漢子難…”
陳酒移動目光,投向了那些甲兵。
鳳翅兜鍪,山文鎖甲,臉上覆蓋著不知是何材質的面甲,沒有眼洞嘴洞鼻洞,只有一片磨得可以當鏡子的光滑。一顆顆金黃微塵從甲縫流溢而出,是陳酒前所未見的氣焰。
猖兵。
來之前何渭提醒,宮中兩位法師借著皇氣,能清下四方巨靈神,掌控著數百神將猖兵,如今看來,所言非虛。
排隊不斷縮短。
濫竽充數的被打了出去,奇人異士被請入一間小屋等候第二輪。
這樣的選拔點,全城有九個,這是離唱明坊最近的一個。
終于,到了陳酒。
“姓名?”
“陳酒。”
“有名無字?”
“字…水酉。”
“聽你口音,不像是長安人。外人入京,可有路引籍冊?”
“有的。”
陳酒將苦舟準備的路引遞了過去,黃門接來打開看了兩眼,微微頷首。
“清白人家。來,讓我瞧瞧,你都有什么神奇本領啊?”
“我比較能打,算么?”
陳酒嘴角含著笑。
“呵呵。”黃門皮笑肉不笑,“你莫非在與我耍笑?”
“我哪兒敢啊。”
陳酒目光在黃門脖子上晃了一圈,從袖袍里頭取出一個小盒,放在桌上。
“公公,你看這個,夠不夠格敲門?”
何渭捏的盒子有鎖香的效果,樣式又精致,圖案是鯉魚化龍,賣相上佳。
“想靠獻寶來出頭?盒子不錯,就怕是繡花枕頭塞稻草。”
小黃門哼了一聲,打開盒蓋,異香撲鼻而來,瞪大了眼睛。
“瑞龍腦?好寶貝啊。”
“公公見多識廣。”
“倒也不是我見多識廣,”
黃門輕輕摩挲著盒蓋,笑容燦爛,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在里頭,
“前些年,交趾進貢了幾十枚,貴妃娘娘喜歡得緊,可惜數量太少,沒幾年就用光了。這東西實在太過稀罕,圣人催也催收不上來,你這一盒算是撓中圣人的心窩了。”
黃門行了個叉手禮,
“這件寶貝,我稍后會替你貢上去。陳先生,請進屋吧。”
“你送?”陳酒瞇了瞇眼睛。
“陳先生放心,宮中人最講規矩,斷然做不出那種截胡的事情,這些猖兵皆可作證。”
小黃門倒是沒有貪墨下來的心思,畢竟有一隊猖兵在身后看著。
這群鐵罐子奉宮中兩位大法師的令,往好了說是鐵面無私,說得難聽點兒,其實就是油鹽不進。自己若是守規矩,他們便令行禁止;但自己的舉動但凡稍有出格,就會被上頭知曉,便是有心借機揩油,也沒這個膽子。
“下一個。”
第二個人報完名字,交完路引,將一幅泛黃的圖卷在桌面上鋪開。
“你這是?”
“此圖名為澤國陣圖,是祖輩留下的法寶。”那人一臉自信,“若是善加使用,能讓數百庸卒抵精兵數千,且聽我細細解釋…”
“叉出去。”
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兩柄長戟叉住喉嚨,直接拋了出去。
“下一…”
“憑什么?!”
黃門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喊蓋住了聲音。
那人躺在路面上,勉強撐起腦袋,捏著陣圖憤然開口:
“憑什么前面的過了關,我就不行?那瑞龍腦除了奇香,并無神異,我這可是能幫邊關將士殺敵建功的有用法寶…”
猖兵正欲上前,被黃門攔住。
“且等一下。”
黃門低頭盯著那人,“你想知道憑什么?我先問你,什么叫有用?”
“利國利民,便是有用…”
“錯了。妥帖帝心,方才有用。”
黃門朝虛處拱了拱手,
“圣人貴為天子,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撒豆成兵的神符,驅風引雷的戰車,哪個不比你這破圖強?但這些玩意兒,能讓圣人開心么?不能。”
“是,論神異,瑞龍腦或許比不上你的破圖,但它合了貴妃娘娘的心意,就合了圣人的心意。大唐雄兵百萬,不缺你這幾千精良,但圣人啊,缺貴妃娘娘的一笑。”
“大唐君主,豈可如此昏…”那人嘴唇顫抖。
“慎言!你找死,莫要拉上我!”
黃門臉色驟變,怒喝一聲打斷了剩下的話,使勁揮動袖袍。
“妨礙燈會選拔,打!狠狠打!”
猖兵的山文甲戰裙淹沒了倒在地上的身影,陣圖跌落在塵土里。
陳酒步入小屋,微微一怔。
屋內空空如也,之前進去的十幾個人全都沒了身影,只有一個門框佇立在正中,上頭雕刻著繁復玄奇的花紋圖樣。
“怎么著,任意門?”
陳酒摸了摸下巴,也沒遲疑,一步邁了過去。
驟然昏暗。
沒幾秒鐘,視野重新恢復清晰,卻已立身在了一座坊市當中。
“西市?不是幻境…”
陳酒瞇著眼,陰陽四下環顧。
的確是自己熟悉的西市,建筑街景實實在在,若說唯一的異樣…
一個人都沒有。
攤位上的芝麻胡餅冒著熱氣,水盆羊肉在大鍋里隨香料翻滾。路邊溝渠中靜靜流淌著雪融的溪流,寫了“茶”字的布幡在半空搖搖晃晃。
但,沒有人,這些原本充滿煙火氣的景象,就顯得無比詭異。
就在這時,天空一聲巨響。
嘩啦!
陳酒豁然仰頭,瞳孔微微一縮。
瓢潑暴雨,不,潑天巨浪當空而降,照著整座西市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