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的刀剛揮起來一半,那抹刀光已經斬開了他的脖頸,皮膚、肌肉、血管、脊骨被一齊切斷,血柱頂著頭顱沖天而起,“啪嘰”摔在自己剛剛的尿坑里,那雙驚恐的小眼睛仰望夜空,飛快蒙上死翳。
死不瞑目。
陳酒壓了壓草帽,膝蓋彎曲,往墻壁接連蹬踹了兩三下,輕輕躍上墻頭。
粘稠如墨的夜色中,他的眸子微微泛著寒光,就像伏在草叢里獵食的狼。
殺人,奪寶。
“你掉進水坑里了么?”
等了許久,浪人們沒等到同伴回來,罵罵咧咧走進小巷。陳酒低頭點數著,五道身影,其中那個矮胖的影子應該是翻譯,記得白天明明有七個人才對,誰不在?
“馬鹿…”
濃濃的血腥味竄進鼻腔,將罵人的話頂回了喉嚨里。浪人們先看到那具脖腔空空的尸軀,一低頭,正對上一雙毫無生氣的空洞眼瞳。
“敵襲!”
為首浪人用日語震喝,伸手握住腰間劍柄,頭頂突然蒙上一片陰影。陳酒跳下墻頭,雙手反握苗刀向下刺擊,刀尖裹挾著整個人一百五十斤的重量,兇猛插入浪人的后頸!
鮮血順著血槽噴泉般激涌。
“田中!”
浪人們紅了眼睛,三個人同時拔刀居合。草帽下的陳酒神色自若,單手抽回刀,另一只手扯過田中搖搖欲墜的身軀擋在面前。
“死了。”
三個浪人眼光狠辣。他們手里的打刀,把把品質都能達到“雙胴切”以上,其中有的甚至是“四胴切”級別,完全可以將田中和那個藏頭露尾的混賬一起斬成碎肉。
田中的軀體四分五裂,骨肉散離,露出后面的…翩然冷光!
浪人們動手的那一刻,陳酒后撤半步,精準卡住了距離。苗刀比打刀長出一尺數寸,打刀將田中劈了個稀碎,卻是正好為苗刀掃清了出刀路徑上唯一的阻擋。
趁著對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陳酒盯住了居中的月代頭浪人,前踏一步沖入三人之間,手中苗刀仗著五尺長度直刺而出,仿佛一桿猛虎撲澗的長槍,刀尖正指對方胸膛!
刀法·迎推刺 披掛苗刀,兼具刀槍之長。
“啊啊啊!”
月代頭怒喝一聲,生死關頭卻是棄了兵器,雙手握住鋒利的刀刃,任憑鮮血橫流。
“好決斷。”
陳酒目中寒光大盛,雙腕忍著疼痛一擰,刀鋒將十根指頭盡數絞斷。
這時候,另外兩個浪人的打刀交織成一個殺氣凜然的十字,直奔陳酒脊背斬落。
刀風如罡。
陳酒埋低身子,腰脊仿佛大龍般旋擰,一記平削在頭頂舞出滿圓,格開了致命的刀光,緊接著他沒有任何遲疑,就地一個翻滾,靈活竄出了浪人們的三角包圍圈,朝小巷深處一路狂奔。
“追!別讓他跑…”
月代頭滿眼血絲,捧著兩只光禿禿的巴掌,聲嘶力竭。
話還剩一半卡在嗓子眼,一抹寒芒在他的視野中不斷放大!
經過田中的尸骨時,陳酒順手挑起掉落的打刀,頭也不回,朝著記憶中的方位擲了出去。
刀尖從月代頭大張的嘴巴里捅入,貫穿后腦,直直插在身后墻壁上,紅白相間的液體順著斜垂的刀刃緩緩滑落。
“該死!”
這一招堪稱羚羊掛角,任誰也料想不到,剩下的浪人咬牙切齒,毫不猶豫往上追。
六個人出來,三個人回去,是大敗,就算他們兩個活了下來,也必然會被勒令切腹,莫不如趁著敵人膽氣已喪,搏一個慘勝。
膽氣已喪?
陳酒腳步不停,眼神漠然如堅冰。
這幾個家伙不算硬,單拎出來的水平甚至連玉山館主都比不上,只是抱團應戰,配合格外默契,才顯得棘手了些。
剩下兩個倒是有點兒麻煩,被逼到懸崖邊上的瘋狗也能咬傷獅子,至于如何應對…
打架,得靠腦子。
陳酒身形一晃,縱步蹬墻,翻進一家沒有燈光的四合小院。
兩個浪人眼瞧陳酒的身影消失在墻內,沖上去就是一肩頭,直接撞斷門閂,撞開了院門。
院里空無一人,只有一棵枝葉茂密的棗樹。
“人呢?”
“上面。”
浪人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全神貫注,握緊刀柄,朝著大樹緩步壓去。
夜風輕拂,樹葉簌簌作響。
被撞開的院門緩緩合攏,門板后的陰影里,露出小半個草帽。
“救命啊!殺人了!”
街上,胖翻譯一瘸一拐跑著,叫著,肥胖的臉上沾滿汗水和臟泥。
交鋒一開始,他就被嚇得腳麻腿軟,鵪鶉般縮在墻角,但當時誰都顧不上他,直到陳酒撤往小巷深處,胖翻譯才恢復了一些力氣,連滾帶爬逃往街上。禍不單行,天太黑,他踩進泥坑摔了一跤,只好拖著一條傷腿滿街大呼小叫。
城西妓館煙館賭館密布,警察局和地頭蛇之間有默契,深夜不會派來巡警。而地痞流氓們只顧自家店鋪的安穩,至于街面仇殺,誰會管?
砰砰砰。
胖翻譯氣喘吁吁,拍響了一戶家門。
“行行好,救人一命勝造浮屠…”
門扉緊閉。
繼續拍。
“我在日租界工作,我是虹口道館的翻譯,你們家救了我,日本人一定重重有賞…”
話沒說完,門開了。
胖翻譯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驚喜之色,一桶泔水潑了出來。
嘩啦。
臟水臨頭,一塊吃剩的骨頭正好卡在胖翻譯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西裝領口上。
“看來,沒人肯管你啊。”
胖翻譯回頭抬眼,對上一頂草帽,帽檐下是一雙赤紅色尚未褪去的微瞇眼眸。翻譯膝蓋一軟,撲通地跪了下去。
“我問,你答。”
陳酒用衣擺擦拭著刀上的血,
“還有一個日本人,在哪兒?”
“中谷先生…”
胖翻譯頓了頓,急忙改口,
“剩下那個倭賊應該還睡在歡合妓館里,甲字四房,他今晚不打算回租界。”
“爺,”
沒等陳酒回應,胖翻譯滿臉鼻涕眼淚,居然開始磕頭,
“我給日本人工作,也就混個飯碗,我心里其實是向著國家的。咱們是同胞,國人不殺國人…”
“你是國人?”
“是,是,”胖翻譯點頭如搗蒜,“我自小在津門長大,喝的是九河水。”
“我瞧著不像。”陳酒搖搖頭。
“那,爺說我像什么,我就是什么。”
“我看吶,你更像條狗。”
“汪,汪汪!”
陳酒眼中厭惡之色一閃,抬手,長刀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