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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結案

  “宋文毅?”

  乾清宮中,朱祁鈺聽到懷恩的話,不由皺起了眉頭。

  懷恩點了點頭,又重復了一遍,道。

  “不錯,皇爺,慈寧宮那邊剛剛遞來的話,說是自從阮浪阮公公死后,南宮那邊,一直缺一個總管太監,圣母覺得,宋公公文武雙全,忠心可鑒,最為合適。”

  于是,朱祁鈺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桌案,思索著孫太后此舉的用意。

  宋文毅此前受過太上皇的提拔,這一點他很清楚,當初調宋文毅回來,其實也是想試探對方,但是后來,宋文毅顯然也意識到了京中的形勢如何,所以,很快就和南宮劃清了界限。

  至少這幾年下來,并沒有什么跡象表明,宋文毅暗中投靠了南宮,那么,這個時候孫太后將他要過去,會是出于什么考慮呢?

  要知道,宋文毅如今雖然管著各地的皇莊,但是,一旦他到了南宮,那么,這個差事朱祁鈺勢必不會再交到他的手里,畢竟是宦官,和外朝的大臣不同,朱祁鈺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罷掉他的差事,不會有絲毫的壓力。

  但如果說,孫太后把宋文毅要到南宮,不是為了他皇莊的差事,那么,又會是為什么呢?

  “皇爺,是否要找個由頭,婉拒這個提議?”

  眼瞧著朱祁鈺有些猶豫,一旁的懷恩小心的開口問道。

  這次要人,慈寧宮那邊并沒有下懿旨,只是命人傳話,可見,試探的性質居多,當然,也有可能是經過最近發生的諸般事情之后,孫太后已經清醒的認識到,慈寧宮的懿旨在皇帝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作用,所以,干脆不自討這個沒趣了。

  聞聽此言,朱祁鈺倒是搖了搖頭,道。

  “不必,一個宋文毅而已,送去南宮便送去了,無妨,你去慈寧宮給圣母回話,討一道懿旨來,然后朕再下旨,召宋文毅回京。”

  再三思索之后,朱祁鈺也沒有想到孫太后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所以,最終也只能選擇靜觀其變。

  讓慈寧宮下懿旨,則是在表示,這個調動并不是他提出的,如果說宋文毅要記恨,就讓他記恨孫太后去…

  只不過,話雖如此,但是,朱祁鈺總覺得心中隱隱有幾分不安,似乎是忽略了什么,眼瞧著懷恩就要退下,他思忖了片刻,又吩咐道。

  “把舒良叫過來…”

  “是…”

  懷恩的腳步停了停,隨后應聲退下。

  不平靜的年節總算是過完了,朝廷在一片嘈雜當中,漸漸恢復了正常的秩序,畢竟,不管發生了再大的事,對于普通的官員來說,衙還是要上的,活也還是要干的,唯一的區別,就是各種各樣的流言滿天飛。

  但是,這對于中低層的官員們來說,無非是談資多了一些,生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

  當然,有人平靜,就有人不平靜,譬如現在,某位新上任的刑部尚書大人,就頗是頭疼的很。

  打從正旦那日太上皇在宴會上大鬧一場之后,按照天子的旨意,他就和錦衣衛一起,把所有的南宮上下人等,都緝捕了起來。

  但是,古怪就古怪在這,這段日子下來,他基本上把整個能接觸到食物的人都審了一遍,可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按照目前審訊的狀況來看,食物從離開廚房開始,每一道流程,都是按照規制的,中間驗毒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問題,可偏偏就在上桌之前,為太上皇試菜的人試出了毒性。

  當然,更奇怪的是,那兩個莫名失蹤的仆婦,但如果真的是他們投的毒,那么,不可能逃過驗毒的流程。

  如果說,是在驗毒之后才下的毒,那么,且不說這個過程當中,菜品一直都被至少三個以上的宮女內侍共同送去,基本不可能出現這種狀況,就算真的是如此,可那兩個在南宮失蹤的仆婦,又該怎么解釋?

  刑部的公房當中,俞士悅仔細的審閱的案卷,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團,但是,與之相對的,則是和他配合的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在看完案卷之后,平靜的開口道。

  “俞尚書,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那兩個仆婦的住處,錦衣衛都搜出了毒藥,投毒之人就是這二人無疑,至于動機,也很清楚,這二人本是土木之役中一個臨陣脫逃的犯官家眷,如今已無任何親族在世。”

  “錦衣衛調查過,這二人在南宮當中,時常抱怨自己身世凄慘,還曾經說過,如果不是土木之役,她們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那么,很有可能她們處心積慮的投毒,原因就是要報仇…”

  應該說,這番話說的很不專業,以俞士悅多年刑案的經驗來說,盧忠得出的這個結論,實在是太草率了。

  但是…

  “那這些南宮中侍奉之人又該如何解釋?”

  “按他們的供述,菜品上桌之前,曾經驗毒兩次,可都沒有問題…而且,那兩個失蹤的投毒之人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俞士悅皺著眉頭,開口發問。

  不過,話中的口氣,卻明顯沒有要否定盧忠的意思。

  要知道,他雖然是新晉接手刑部,但是,此前一直都在內閣當中供事,對于刑部如今的運轉體系,自然也有所了解。

  雖然說,刑部是和錦衣衛合辦案子,可事實上,兩邊完全是兩套體系,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是商量著來的。

  而且,這一次的案子,情況又十分特殊。

  盧忠的說法固然有太多推測的成分,但是,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將這件事情描述成了個人行為,這無疑對于眼前的朝堂來說,是一個最好的說法。

  俞士悅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很清楚這樁案子影響有多大,所以,他也從沒有一定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但是,也正因為影響太大,因此,最終的結論,至少是要沒有明顯的漏洞的。

  于是,盧忠又拿出一份案卷,遞了過去,道。

  “關于投毒之人,今日清晨,錦衣衛在南宮中的一處水井當中,打撈出了兩具尸體,雖然說,這兩具尸體已經被水泡的浮腫不已,無法辨析面目,但是,從服飾上判斷,應該就是那兩個投毒的宮人畏罪自殺。”

  “除此之外,這是近段時間以來,南宮的采買記錄,俞大人知道,宮中貴人們的器物,有銀碗銀盤,也有瓷器,前者自不必說,若用后者,驗毒的手段,多會在瓷器中墜一銀牌,此次太上皇家宴上,用的便是這個。”

  “這種銀牌,通體以白銀鑄成,故而,時常會有利欲熏心之輩偷盜出去,融掉取利,此案發生之后,我特意命人調查了此事,不出意外的是,這些試毒用的銀牌,早就已經被人偷偷換了,如今南宮中所用的,不過是普通的鐵牌而已,只是因為銀牌用的久了,自然會發黑,所以,一直沒有人質疑此事而已。”

  “我想,他們應該也沒有料到,真的有人敢給太上皇投毒,所以…”

  “所以,這次的事情,就是一個意外?”

  俞士悅抬頭看著盧忠,眼中露出一絲若有所思,開口問道。

  盧忠輕輕點了點頭,道。

  “不錯,就是一個意外,那兩個投毒之人對太上皇心懷怨恨,趁著南宮家宴,暗中投毒,負責驗毒和掌管銀牌的宦官們玩忽職守,私自倒賣銀牌,以致毒性沒有驗出來,鬧出了這次的事情,俞尚書覺得,可還有什么需要繼續調查的了?”

  聞聽此言,俞士悅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最終,他緩緩點了點頭,道。

  “既是如此的話,那么,還請盧指揮使將證據都封存備齊,隨后和本官一同聯名上奏,向陛下回稟此事。”

  “這是自然…”

  盧忠點了點頭,隨后,也沒有多留,便拱手告辭了,于是,俞士悅留在公房當中,又翻了翻手頭的案卷,目光當中,不由多了一絲憂慮。

  翌日,早朝上。

  開年之后,朝會上依舊不變的,仍然是沈尚書的保留節目,和往年相比,今年各地的年景總算是好了一些,沒有再出現大規模的雪災,但是,情況卻也不容樂觀,剛入二月,蘇,松等地便傳來消息,今冬天氣和暖,沒能將蟲卵凍死,以致開春以后,不少地方出現了害蟲啃食莊稼的現象。

  地方官府雖然已經組織撲滅,但是,效果不大,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夏糧,又有不少地方是收不上來了。

  “…陛下,戶部預計,此次收到蟲災影響的地區不少,山東,山西,江西,浙江等多處都有波及,最樂觀的狀況,這些地方可能也只能保住三四成的收成,具體的狀況,戶部還在統計,不過,已經有十一處州府上表,請求蠲免今年的夏糧。”

  沈尚書眉頭緊鎖,一副愁的要命的樣子。

  但是,殿中的大臣們卻已經習以為常了,這兩年下來,比這更大的災情見得多了,這次的蟲災,和其他的洪災,雪災不一樣,不算是突發事件,所以,地方的州府有足夠的時間來應對,自然,也就不需要朝廷花費太多的心思。

  當然,問題還是有的,比如說賑災的糧食還是要撥付出去,而且,聽戶部的口氣,蠲免賦稅,怕是免不了了。

  不過,這都是戶部該發愁的事,和他們沒什么關系,他們更加關心的是…刑部那邊,據說已經打算結案了。

  不出意料的是,天子命戶部嚴格核實各地的受災情況,然后制定新的賑災章程之后,這件事情便算是結束,于是,很快,新任的刑部尚書俞士悅就站了出來,拿出一份奏疏,呈遞了上去,道。

  “啟稟陛下,刑部奉圣旨,會同錦衣衛徹查南宮投毒一案,如今案情已有結果,請陛下御覽。”

  有內侍從御階上走下來,將奏疏奉到御前,隨著天子展開奏疏,俞士悅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經查,此次投毒之人,為此前因罪被沒入宮中的兩個犯官家眷,之后事情敗露,畏罪自殺,錦衣衛自二人房中查得鶴頂紅一瓶,可為證物。”

  “據南宮中其他宮人供述,此二人乃因土木之役而被牽連,故而,對太上皇素有怨恨,因此投毒,意欲謀逆復仇。”

  “除此之外,按照宮中規制,菜品需以銀牌驗毒,但經錦衣衛詳查之后,發現南宮因管束不嚴,有內宦欺上瞞下,偷盜銀牌牟利,將其換成了鐵牌,故而,直至宮人試嘗之前,未曾發現有人投毒。”

  “此案涉及之人,共四十二名,兩名投毒之人,罪犯大逆,但其已經畏罪自殺,且并無家眷族人在世,無法繼續處置,剩余四十名侍奉宮人,有八名內宦玩忽職守,私自發賣驗毒所用銀牌,十五名宮人知情不報,十七名宮人未能及時覺察銀牌有異,以致太上皇險些龍體有失,如何處置,還請陛下決斷。”

  俞士悅說的言簡意賅,但是,立刻就引起了在場一眾大臣的低聲議論。

  他們當中,有不少人都已經料到,這件事情最終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卻也沒想到,俞士悅竟然結的這么干脆。

  兩個投毒之人已死,而且沒有親眷無法追究,剩下的人,最多就是玩忽職守的連帶責任,總歸是罪不至死。

  所以,這么一樁謀刺太上皇的大案,到了最后,竟然就這么草草了結?

  當下,便有大臣站出來質疑,道。

  “俞尚書,謀刺太上皇乃何等大案,豈是兩個宮人能夠做的?刑部如此敷衍了事,難道這就是俞尚書忠君體國的表現嗎?”

  循著聲音望過去,果不其然,出言之人正是東閣大學士朱鑒。

  他這番話說的怒氣沖沖,明顯是對于俞士悅打算這么結案不滿到了極點。

  而另一邊,俞士悅看著他這副樣子,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們二人在內閣角力的時候。

  心里苦笑一聲,俞尚書暗暗的嘆了一句,這人怎么就不長記性,隨后,他板著一張臉,開口道。

  “朱閣老此言何意?”

  “刑部乃是奉旨辦案,豈敢稍有懈怠?”

  “此案的一應細節,都有詳實案卷記錄,人證物證也俱都齊全,朱閣老如若覺得有何處不妥,大可向陛下請旨,到刑部查閱一應的案卷,若是能挑出錯處或者證據不完整的地方,本官甘愿向陛下上本致仕,退位讓賢!”

  “你!”

  這話明顯意有所指,嘲諷之意甚濃,一下子朱鑒頓時氣得差點跳起來。

  “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上首的天子也總算是擱下了奏疏,開口道。

  “既然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那便照此結案便是,除了投毒自殺的兩人之外,剩余牽涉之人,玩忽職守及知情隱瞞的二十三人,逐出宮中,發配戍邊,十七名職責有失之人,一律杖責五十,貶為低等宮人,交由內廷再行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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