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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出乎意料

  不同的話,從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會起到不同的效果。

  便如現在,如果是換了一個人在這種場合舉薦朱鑒,那么,在場的一眾大臣,只會在心中暗道對方沒有任何的政治敏感度。

  但是,換了胡濙說出這番話,眾人心中的第一反應卻是,他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于是,他們仔細的品味了一番胡濙剛剛的話,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這番話看似是在舉薦朱鑒,實際上卻是在說另一件事。

  如今俞士悅兼管東宮,如果說,他調任刑部尚書的話,那么,太子府詹事便要重新選人,而現下來說,這個人選,朱鑒最合適。

  雖然說,之前朱鑒曾經因為想要進入東宮而在朝堂上沉寂過一段時間,但是別忘了,他在太子出閣的過程當中,還是起到了作用的。

  除此之外,朱鑒立了這么大的功勞,朝廷怎么說也是要給個表示的,如果說中樞閣部之中沒有位置也就罷了,只能算是他運氣不好,但是現在空出了位置,卻無故不拔擢他,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而如果說,不動俞士悅,讓張敏來繼任的話,那么,事情就更麻煩了。

  張敏和俞士悅二人,本就是同時入閣的,要論政績,能力,資歷,人望,事實上俞士悅都勝過張敏一籌,之所以當初不是他接任首輔,就是因為俞士悅身上還兼著太子府詹事。

  換句話說,俞士悅已經退讓過一次了,王翱升走了,把張敏提拔上來,現在如果張敏也升走了,難不成,再提拔一個年資更晚的人,躍居到俞士悅的前頭?

  可如果要讓俞士悅升任首輔的話,那他身上的太子府詹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要去的話,也能說得過去,畢竟之前天子曾下過旨意,以次輔兼任太子府詹事,可是,由次輔升任首輔,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能算是擢升,只能算是內閣里的排序調整。

  對于俞士悅來說,一個首輔之位,跟一個兼任太子府詹事的次輔相比,真未必能說是進步。

  別的不說,這么多年下來,俞士悅兢兢業業,不論是太子府還是內閣,都沒有松懈,這平白帶上一絲明升暗降意味的調整,也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當然,解決辦法也有,以首輔的身份繼續兼任太子府詹事,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朝堂之上很多時候是可以變通的。

  天子之前的詔旨,也可以理解為,以太子出閣時擔任次輔的大臣為太子府詹事,而并不是將太子府詹事綁在次輔之位上。

  可是如此一來,又回到原本的問題上,次輔之位空缺,勢必最大可能增補進來的,就是朱鑒。

  而朱鑒…他之前和俞士悅鬧的不可開交,是滿朝上下皆知的事情,放他在次輔的位置上,內閣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內閣二人組不論動誰,都繞不過朱鑒,而如果不動這兩位,那么,刑部尚書之位,就只剩下朱鑒了…

  想明白了這些之后,在場的一眾大臣頓時有些面面相覷,難不成,他們為了刑部尚書之位爭斗了這么久,到最后,竟然便宜了朱鑒?

  但是,要說反對的話,一時之間,他們卻也找不到理由,于是,殿中就這么沉默下來,就連朱祁鈺也皺起了眉頭。

  而就在這一片沉默當中,工部尚書陳循卻突然開口道。

  “陛下,臣記得此前陛下曾有旨意,內閣諸輔臣,例加尚書銜,視正二品,然則,俞山大人入閣數月,卻仍只加侍郎銜,朝野上下已有物議,故而,臣覺得,是否應照前旨,為俞山大人加尚書銜。”

  俞山?

  眾人一陣意外,沒想明白,這個時候,陳循忽然提起這樁事做什么,目光看向俞山本人,卻發現后者也十分驚愕。

  隨后,蕭晅竟然也開口附和道。

  “陛下,臣覺得陳尚書所言甚是,內閣諸臣,皆為太子師傅,俞山大人久不加其銜,未免名不正言不順,懇請陛下,為俞山大人加銜。”

  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意思。

  在場眾人神色微動,似乎隱隱明白了什么,陳循和蕭晅二人的話,雖然看似相同,但是實則側重點卻不同。

  陳循以俞山為切入點,說明他現在仍然是三品侍郎銜,不符合慣例,容易引起議論,算是給加銜一事,找一個正當的理由。

  而蕭晅的話,才更進一步,透露出了真正的指向…

  太子師傅!

  此前太子出閣之時,天子為表重視,為朝中文武重臣皆加封了太子三師及太子三少之銜。

  文臣當中,六部七卿,內閣諸臣皆在其列,所以按照慣例,俞山入閣,除了應該加尚書銜之外,還應加太子少保之銜,而蕭晅話中的重點,其實就在后者。

  又或者說,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就一個,那就是…東宮諸臣,皆太子師傅!

  當然,這句話并不準確,因為,除了俞士悅這個太子府詹事之外,凡是擔著這些加銜的內閣大臣,六部七卿,都會輪番為太子授課,主持經筵。

  可偏偏,蕭晅就刻意的強調了東宮諸臣,言下之意便是,某種意義上說,內閣諸臣,都能算是東宮屬臣。

  那么,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如果說,最終的結果真的是俞士悅升任刑部尚書,需要卸任太子府詹事一職,那么下一個太子府詹事,是否可以在如今的內閣大臣當中再選一個呢?

  當然,這也可以分兩種狀況,一種是太子府詹事不再綁定次輔,而從剩下的三個輔臣當中選,如此一來,朱鑒即便入閣接任次輔,也不能插手到東宮當中,畢竟,有當初的那件事情在,他真的成為太子府詹事,免不了還是要被人詬病。

  而剩下的另一種可能則更干脆,那就是,即便俞士悅升任刑部尚書,也未必就是朱鑒接任次輔,單純的角逐次輔之位的話,那么,其他的幾個輔臣才是最合適的,完全可以從另外三人當中選一人,接任俞士悅現在的職位,然后順位遞補一個新的閣臣。

  如此一來,朱鑒的安置問題,也解決了,至于,為什么朱大人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排名最末的內閣大學士這個位置上,也只能說,是他自己的運氣不好…

  一念至此,在場眾人的目光在陳循和蕭晅之間徘徊了片刻,頓時明白了,為什么陳循這次退出的這么干脆。

  感情他這是聲東擊西,用自己退出,來換取蕭晅上位,如果說,他們的猜測是真的,那么之后,陳循必定會竭力支持蕭晅。

  內閣如今的幾人當中,羅綺的后臺是金濂,但是,這位金尚書如今已經致仕,孫原貞和俞士悅,于謙親厚,而這次俞士悅得了好處,自然要做出退讓,剩下一個俞山,又剛剛承了這兩位的情,總不好立刻就跟他們翻臉。

  這般算計,還真是心機深沉!

  但是,即便是看得出來,眾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似乎是最能解決現在局面的法子了…

  當然,最終的結果,還要看天子的意思。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望過來,朱祁鈺輕輕敲了敲桌案,也在思索這中間的得失。

  陳循和蕭晅的盤算,他看出來了,只不過…

  “這件事情,的確是朕疏忽了,即日起,晉俞閣老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少保銜,仍在內閣參贊機務。”

  啊這…

  俞山苦笑一聲,他沒想到,原本這場商議刑部尚書繼任者的會議,到最后,最先得到好處的,竟然是他。

  于是,心中嘆了口氣,他也只得趕忙上前,道。

  “臣,叩謝陛下隆恩。”

  待俞山行禮結束,重新退回到遠處之后,朱祁鈺才再度開口,道。

  “至于刑部尚書…”

  這一句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不過,他們的眼神當中情緒各不相同,有期待,也有沮喪。

  在這一片目光當中,朱祁鈺最終道。

  “即日起,內閣次輔俞士悅升任刑部尚書,加太子太保,主理刑部一應事宜…仍兼太子府詹事!”

  天子的話音落下,眾人眼中的各色情緒,頓時都統一為了驚愕。

  啥玩意,他們沒聽錯吧?

  仍兼太子府詹事?

  眾人反應過來之后,目光紛紛看向一旁的俞士悅,卻見后者也是十分意外。

  當下,最先提出異議的,是吏部尚書王文,他直接開口道。

  “陛下,刑部事重,金尚書此前告病,刑部已經積累了不少刑案尚未處理,東宮…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學業也略有懈怠,雖說近些日子已經趕了回來,但是,身為東宮輔臣,想必也更需要精心看顧。”

  “故而,臣以為讓俞次輔兼任二職,或有不妥,還請陛下三思!”

  王文看好俞士悅是一回事,但是,讓俞士悅以刑部尚書的身份兼任太子府詹事,這又是另一回事。

  內閣次輔,雖然說權力頗重,可說穿了實際上,也不過是內閣眾多輔臣當中的一位而已,雖然在排名上僅次于首輔,但是,沒有最關鍵的分票權,也就意味著,在實際權力上和普通閣臣沒有太大的差別,更不要提和六部七卿相提并論了。

  俞士悅在朝中的地位高,一方面是因為他和于謙相交頗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自己的根基扎實,此前和朱鑒的爭斗當中,也表現出了一個朝中重臣應有的風范,因此頗受朝中贊譽,可這是個人加成,不能和次輔的職權混為一談。

  換句話說,一旦俞士悅被調到刑部去,那么,換了另一個人接任次輔,未必就會有這么高的地位威望。

  可是,刑部尚書不一樣!

  作為七卿之一,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刑部尚書都屬于朝中排名前列的重臣,執掌天下刑名之事,如今更是如虎添翼,在錦衣衛的協同下,可以偵辦各項大案要案,有證據的情況下,可以直接提審朝廷官員,這份職權,相較吏部,戶部都不遑多讓。

  這樣的一個職位,還是俞士悅坐上去,假以時日,他在朝中的地位,未必就會比之前于謙出京之前要弱。

  如此情況之下,他還兼任著太子府詹事,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太子雖然仍舊尚幼,并不能直接參與到朝政當中,但是,已經可以借助俞士悅的力量,在朝中擁有一股屬于自己的勢力。

  并不是王文在杞人憂天或者夸大其詞,而是朝堂之上,很多事情,都并不是由個人的意志決定的。

  俞士悅自太子出閣起,就負責東宮的一應事宜,雖然不能算是被打上了太子的標簽,但是,除了他之前的舊友之外,新晉和他結交的人,或多或少,都和東宮有關系,這是不可避免的事。

  此后俞士悅到了刑部,攀附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這其中,有些是沖著他來的,有些則是沖著東宮去的,又或者,二者兼具,時間久了,不論俞士悅自己愿不愿意,這二者都會合而為一,被打上東宮的標簽。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這道旨意真的落下去,那么就意味著,東宮即將正式開始在朝中培植勢力。

  作為一個鐵桿的皇帝黨,對于這種事情,王文自然是第一個站出來提出質疑的,哪怕…做出這個決定的是皇帝自己!

  緊隨其后,王翱也開口道。

  “陛下,吏書大人所言有理,刑部和東宮皆是國之重地,雖然俞大人能力出眾,但是,身兼二職,恐怕仍然會力有不逮,何況,陛下已有前旨,命內閣次輔為太子府詹事,俞大人既然調任刑部尚書,自然應當另選新的太子府詹事,還請陛下三思。”

  和王文不一樣的是,王翱單純就是針對俞士悅這個人,此前他離開內閣的時候,聯合張敏擺了俞士悅一道,雖然說,朝局爭斗各憑手段,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二人畢竟有了嫌隙。

  俞士悅要接任刑部尚書也就罷了,大家同為七卿,刑部如今雖然勢大,但是兵部也未必就弱到哪去,俞士悅即便調任,資歷上也稍欠缺一些,可是,如若俞士悅到了刑部,還兼任著太子府詹事,那他日后在朝中,他豈不是要反過來低俞士悅一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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