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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表里如一太上皇

  如今朝中的文臣,第一梯隊仍然是六部七卿,王翱在內閣的時候,還能再加一個內閣首輔,但是,王翱走了,換了張敏,連俞士悅這個次輔都壓制不住,更不要提團結內閣,和六部爭權了。

  而六部雖然各有執掌,但是,大家倚身之處,卻也各有不同,吏部王文是鐵桿的天子黨,圣恩護體,萬夫莫開,早已經坐穩了百官之首的位置。

  禮部的胡濙老大人,資歷深厚,五朝老臣,與世無爭,兼之自己八面玲瓏,就算是不站隊,也能活的無比滋潤。

  這兩位,算是地位最穩的,再往下的幾位,就沒有這么安穩了。

  工部的陳循,如今算是最落魄的,從天子登基開始,清流就被不斷打壓,這也就罷了,結果突然就鬧出來一樁貪瀆案,勉強挽回了名聲,自己的得意門生杜寧又出事了,現在怕是忙的自顧不暇。

  兵部的王翱,雖然磕磕絆絆,但是畢竟是遼東之功才得以步入重臣的門檻,勉勉強強算是半個天子黨,如今接掌兵部,和于謙留下的班底,配合的還算默契,倒是也算穩定。

  還有就是都察院的陳鎰,這老家伙明顯是已經有退出朝局的意思了,幾次三番的上奏想要致仕,要不是天子不準,他早就回老家去了,而且,他和天子的關系,也相當不錯,很多事情上,陳鎰都堅定的站在天子這邊。

  剩下的兩人,就是刑部的金濂和戶部的沈翼,他們二人算是同病相憐,都屬于實干派,能夠把本部的事務,打理的妥妥當當的,不過,他們的缺點就是,在朝中的立場有那么一絲絲的曖昧。

  說白了,就是在過往的幾年當中,涉及到南宮,東宮等諸事的時候,他們基本都選擇冷眼旁觀,并不摻和進去。

  如此一來,對于他們來說,立身之本其實也就是能辦事了,如果說,這次是別的事情還好說,但是,余子俊的調令一出,沈翼又豈會看不出來,在開海一事上,天子不知從多久之前就開始準備了,如今早已經是勢在必行。

  這一次他如果退縮了,天子或許不會逼他,畢竟,于謙的密奏已經上了,這就意味著,于謙已經做好了出頭的準備,可是同樣的,既然天子將事情壓到了他的頭上,他退了,那么,天子就算明著不說,心中也必定不滿,立身之基一旦被動搖,盯著戶部尚書這個位置的人,可并不少!

  當然,又或許天子并不會如此無情,但是身在官場,時時刻刻要謹記的一點就是,始終保持對皇權的敬畏。

  沈翼不會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皇帝的心軟上,所以,他沒有選擇,天子也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這才有了殿中的場景。

  只不過,想到此事會引起的風波,走出大殿的沈尚書不由一陣嘆氣,眉頭都快皺成黑線了…

  不出意外的是,隨著這些朝臣的離開,很快,朝廷要開海的消息,也在朝野上下傳開了。

  對于這個堪稱爆炸性的消息,朝野上下的反應不一,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但是總的來說,反對的聲音,要比支持的聲音大的多,只不過,和往常天子的行事作風一樣,只有消息謠傳,并沒有大臣在朝堂上啟奏,所以,哪怕京城里的消息傳的滿天飛,但是,朝堂上卻依舊沒有什么動靜。

  又或者說,其實是有動靜的,不管是六部的郎官,還是科道的御史,都通過不同的方式,來探尋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有上奏言海禁利弊的,還有直接在朝堂上說不可開海的,可沒有有力的部門和大臣在朝堂上明確提出要開海,他們的這些舉動,都未免有些小題大做,所以,最終都被皇帝輕飄飄的給帶過去了。

  但是,越是如此,京師上下醞釀的暗流,卻越是激烈…

  南宮,和外界的紛亂不同的是,近段時間以來,南宮是越發的平靜了,或許是因為朝廷的財政吃緊,所以,在某戶部尚書一再的要求下,皇帝早就下令削減宮中的用度。

  被指桑罵槐的太上皇,終于也有些不好意思,有樣學樣的下了道僅在南宮有用的諭旨,而他老人家,也身體力行的…少納了好幾個妃子!

  要知道,打從太上皇從草原回來之后,每天的日常就是宴飲歌舞加納妃,幾乎每隔兩個月,就要新納一個妃子,到現如今,南宮當中的嬪妃數量,已經膨脹到了三十多位了,這么多的妃子聚在一起,每天不是爭風吃醋,就是冷嘲熱諷,各種各樣的亂子簡直層出不窮。

  這般局面,可算是難壞了端靜皇后,要知道,在此之前,太上皇的后宮滿打滿算加起來也就幾個妃子,而且,基本都是孫太后親自掌眼挑出來的,性子雖然不同,但是基本也都安守本分,可即便如此,偶爾鬧出了事情,還是讓錢皇后有些應付不來,這也是之前,孫太后一直瞧不上她的最大原因。

  身為正宮皇后,遇事就哭,半點能耐都沒有,怎么能讓她一個從普通主簿的女兒一路在后宮爬到貴妃,皇后,最后成為太后的人看得上…

  當然,這都是之前的事了,朱祁鎮北狩之后,錢皇后對他的深情都看在孫太后的眼中,有這一點在,別的都可以不計較,因此現如今,孫太后對于這個兒媳婦,算是基本滿意,所以,從慈寧宮調到南宮的一干宮女太監,對錢皇后也是恭順的很。

  但是,這并解決不了問題…

  錢皇后本身性格柔善,容易心軟,而朱祁鎮這幾年新納的妃子,又個個都不是善茬,再加上錢皇后身體不好,所以她管了一段時間之后,就和朱祁鎮商量了一下,干脆把這些煩人的事丟扔給了周貴妃,也就是太子的生母,自己就專心躲在宮殿里頭做些女紅之類的事情打發時間,順便養病。

  和錢皇后不一樣的是,周貴妃對于后宮這些事,倒是戰斗力十足,尤其是,在朱祁鎮百無聊賴的情況下,也會時常參與其中,導致周貴妃見到他的頻次大大上升之后,這位貴妃娘娘,就更是干勁兒十足了。

  總而言之,如今的南宮,算是自成一個小天地,不管外頭出了什么事,反正自己玩的很開心,如果說唯一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話,那就是,太上皇的身邊,多了一位得寵的女官,每日都跟在太上皇身邊,據說,為此周貴妃還鬧過一陣,但是很快就偃旗息鼓,沒有什么后續了…

  午間剛過,朱祁鎮小憩剛起,就得了稟報,說朱儀到了,聞聽此言,朱祁鎮挑了挑眉,倒是有些疑惑。

  要知道,如今雖然說成國公府已經完全倒向了南宮,可畢竟面子功夫還是要適當做一做的,朱儀前日剛剛才過來請過安,這年節下的,難不成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所以說,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南宮現在的處境,外界的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但是,南宮當中,卻依舊波瀾不驚,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這壓根就不是朱祁鎮能穩得住,而是錦衣衛對南宮的封鎖,實在太嚴密了,導致他的消息延遲的十分嚴重。

  雖然名義上來說,南宮并不禁止進出,但是,一應的采買供應,都是由內宮派人來負責的,南宮當中的人,即便是普通的宮女雜役,也基本沒有出宮的機會,所以,朱祁鎮如果想要得到消息,除了外頭的大臣覲見的時候帶給他,那就只有在內外交接的時候偷偷傳信。

  但是,一則這些交接的人,都是經過東廠和錦衣衛嚴格審查過的,所以,想要在里頭埋下自己的人并不容易,二則,不管是往里送還是往外接,都是有固定的時辰的,所以不可能立刻將消息傳來。

  因為交接的時間段并不長,所以,就算是有什么消息,也只能撿最緊要的說,開海的消息雖然京城已經傳遍了,但是,無非也才過了一日而已,朱祁鎮能夠知道才奇怪呢。

  所以這個時候,理所當然的,就需要朱國公出馬了…

  “什么?開海?”

  重華殿中,朱祁鎮驚愕的看著眼前的朱儀,差點沒把剛到嘴里的茶水噴出來。

  “回陛下,的確是如此,臣剛剛從大宗伯處過來,打探出了詳細的狀況…”

  站在底下,朱儀微微躬身,隨后便將自己得知的消息,都細細的稟報了上去。

  朱祁鎮好一陣才接受了這個消息,端起茶盞壓了壓驚,皺眉道。

  “開海…朕這個弟弟,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聞聽此言,朱儀道。

  “陛下,倒也不能說是想一出是一出,按大宗伯所說,皇上最后留下了吏部的王尚書和戶部的沈尚書,看樣子,怕是要在這次京察上做文章了,再加上此前的剿倭之事,只怕開海的準備,早就已經開始了。”

  朱祁鎮緩緩點了點頭,臉色還是有些意外,道。

  “朕倒是沒有想到,皇帝竟然能讓于謙上本,看來,此去前番入了詔獄一次,于謙的心性倒是改了不少。”

  顯然,對于這次的事情,朱祁鎮已經將其歸功于,于謙在向皇帝低頭了,嘆了口氣,朱祁鎮很快便開口道。

  “既是如此,朝中態度如何?”

  “回太上皇,風波不小,海禁是祖制,皇上如今突然要開海,朝中輿論紛紛,六部也大多都不贊成,臣正是聽聞了這個消息,才想著來稟報太上皇,看看此事當中,臣該如何應對。”

  朱儀的態度依舊恭謹。

  這番舉動,倒是讓朱祁鎮很是受用,說白了,人在落魄的時候,反而是最要面子的。

  朱儀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沒有自作主張,反而是主動來請示他這個太上皇,而且態度如此恭敬,可見他的確將自己當做了主君。

  不過,朱祁鎮卻并沒有急著表明態度,而是微微一笑,問道。

  “依你看來,這件事情,皇帝能辦成嗎?”

  聞聽此言,朱儀微微一愣,心中卻不由嘆一口氣,每每看到太上皇露出這副神情,他就知道,這位又要開始賣弄自己的‘高深莫測’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得的毛病…

  不過面上朱儀還是得恭恭敬敬的,好似沉思了一陣,才試探著道。

  “陛下恕罪,臣以為,此事成功的概率,估計不小!”

  眼瞧著太上皇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趣味的看著他,朱儀才繼續‘大著膽子’道。

  “以臣之淺見,此事皇上既然早就開始謀劃了,那么,想必早已想好了,該如何通過朝議,去歲京城發生的幾樁大案,牽連眾多,被降黜,罷免乃至流放的官員不下百人,如今又京察在即,朝中諸臣雖然對此多持反對態度,但也同時對皇上畏之如虎,如果皇上下了決心要推動此事,恐怕失敗的可能不大…”

  按照道理來說,在太上皇面前夸皇帝,是一個極有風險的事,畢竟,眼前這位主兒可不是什么心胸寬廣之輩,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在心里記上一筆。

  但是,眼瞧著太上皇這么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擺明了就是有不同的意見,這個時候,要是順著他說,反而會讓對方不高興,覺得沒有用武之地。

  果不其然,聽了朱儀的這番話,朱祁鎮淡定的搖了搖頭,道。

  “你這話說得對,但也不對!”

  于是,朱儀面上露出些許疑惑,躬身道。

  “請陛下垂訓!”

  見此狀況,朱祁鎮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后道。

  “朝堂上的事,朕也知道一些,近段日子以來,各種大案連發,而且,一個個都是一牽一串的案子,如今不過區區一年的時間,朝堂上下,已經空了一小半,但是,見到這種狀況,朕卻不覺得緊張,反而感到高興,你知道為什么嗎?”

  朱儀在心里撇了撇嘴,但還是恰到好處的捧場道。

  “皇上整頓吏治,這是好事,可正官場風氣,太上皇憂心國事,感到高興自是理所應當,不過,皇上此舉,恐怕更多的是想要清洗朝堂,培植親信,太上皇英明,理當知道皇上的用心,故而,臣的確不解,您為何對這些事情袖手旁觀,還請太上皇為臣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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