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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天災人禍

  隨著一道道旨意下達,整個朝堂上下,都忙碌了起來。

  “啟稟陛下,征倭大軍剛剛發來軍報,經過數月的圍堵,海上倭寇已經開始逐漸偷渡上岸,都督張輗分兵多路,暗中潛伏,查得有當地鄉紳暗中運送物資,協助倭寇共十三家,如今,這十三家鄉紳府邸已經被查封,闔家上下被府衙收押,上岸倭寇斬首八十二級,俘虜二百一十三人…”

  早朝上,兵部尚書王翱站在殿中,將剛剛收到的軍報一字一句的讀了出來。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底下的一眾大臣,也開始竊竊私語。

  算算日子,征倭大軍出兵也有三四個月了,如果從于謙出京算起,怎么也有快半年了,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這么長的時間,卻僅僅拿到這樣的戰果…

  “陛下,大軍出征已有數月,朝廷傾盡全力供應糧草軍需,然則,數月過去,總兵官張輗,提督大臣于謙始終裹足不前,堅守不出,如今雖則出兵,卻僅僅斬獲八十余首級,實乃怠慢拖延,臣請陛下降旨斥責二人,命其從速剿寇。”

  很快,兵科都給事中葉盛率先站了出來。

  緊隨其后,都察院的幾個御史也紛紛出列,道。

  “陛下,大軍如此耽擱,實則是徒增靡耗,如今朝廷財用緊張,河南,山東等地尚有旱災,饑民已有餓死之事,亦有民變發生,懇請陛下顧念民生,令大軍回返。”

  朝中對于這次出征,本就并不看好,只不過,礙于皇帝的威權,所以,才捏著鼻子應了下來。

  如今,有了這么一個機會可以借題發揮,自然是揪著不放,大肆發揮。

  不過,所幸的是,朝堂上也不全是反對之聲,眼瞧著這么多人將矛頭對準了于謙,兵部的幾個郎官,立刻就坐不住了。

  要知道,于謙雖然離京了,但是,兵部卻還是他的大本營,里頭的不少官員,都是受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自然不能任由這些人彈劾于謙。

  武選司郎中洪常率先出列,開口道。

  “陛下明鑒,倭寇狡詐,又習水性,茫茫大海,大軍若要率先出擊,必定是勞而無功,徒增傷亡,于少保定下固守之策,逼迫倭寇不得不與我官軍上岸交戰,實則是損失最少之計。”

  “何況,軍報當中已然有言,如今倭寇已然按捺不住,開始偷渡上岸,若是此刻命大軍改變策略,則前功盡棄爾,請陛下三思。”

  不過,這些科道官員們也不是好惹的,洪常的話,雖然是站在戰略的角度出發的。

  但是,對于這些御史們來說,他們管什么戰略不戰略的,當下,便有人開口,直接了當的道。

  “前功盡棄,也比坐視災民餓死要強得多,天下百姓的安危,豈不比剿倭更加緊要?”

  “何況,大軍出征,向來是求速戰,于少保如此遷延不進,當真是顧慮倭寇分散難以剿滅嗎?還是畏懼倭寇兇悍,遲疑不敢出兵呢?”

  真要是論耍嘴皮子,自然還是科道言官最是在行。

  洪常跟他們講局勢,他們就反過來上價值,好似大軍和百姓,只能二選其一一般。

  尤其是最后的兩句話,開始質疑于謙固守策略的正確性。

  這番話給兵部的一干官員都氣得不輕,武庫司郎中方杲也站了出來,道。

  “此言簡直荒唐!”

  “河南等地固然災情嚴重,但是,賑災的物資,戶部早就已經足額撥付,之所以仍有災民餓死,原因各異,但和大軍何干?“

  “即便是沒有征倭大軍,朝廷亦有其他用度,并非只有賑災一項,爾等將災民餓死,地方民變強按到征倭大軍頭上,到底是何居心?”

  應該說,這番道理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此言一出,朝中不滿的人卻不少,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們。

  要知道,地方賑災,一般巡撫統轄,府衙負責,加以御史監督,方杲這話雖然說的沒什么毛病,可無疑是得罪了負責賑災的一應官員。

  因此,同樣立刻便有御史站出來,反駁道。

  “方郎中此言,才是其心可誅,災民暴亂,無非是因為沒有及時得到賑濟,朝廷如若糧食充裕,災民豈會鬧事?”

  “你身為朝廷官員,公私不分,只想著維護于謙,實在是其心不軌!”

  這番話說的極其露骨,已經到了御史們最熟悉的人身攻擊環節,一下子給方杲等人氣得不輕,見此狀況,二人正欲反駁,卻不防上首忽然傳來一聲輕喝…

  “夠了!”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天子眉頭微皺,臉上罩著一層薄怒,冷聲道。

  “大軍有了斬獲,本是好事,吵什么!”

  見到天子動怒,底下眾臣紛紛跪倒在地,道。

  “陛下恕罪。”

  見此狀況,朱祁鈺搖了搖頭,道。

  “大軍既已出征,便不要再說撤軍之事,前線戰局如何,自有總兵官和提督大臣裁斷,至于賑災一事,兵部兩位卿家所言有理,戶部的賑災糧款,早已經足額撥付,仍舊出了亂子,自然是賑災的官員辦事不力。”

  “都察院…”

  “臣在!”

  雖然說,陳鎰的致仕奏疏被駁回了,但是,這位老大人也還是臥病在家,并沒有上朝。

  因此,都察院仍舊是王竑暫代,此刻聽到天子開口,王竑也站了出來,只不過,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朱祁鈺卻沒管這個,今天的事情,要說和王竑沒關系,是不可能的,畢竟,他打從一開始,就并不支持出兵,現下開口的這些言官們,如果沒有他的撐腰,膽子也不會這么大。

  不過,平心而論,這些言官雖然說的有些偏頗,但是,也并非沒有一點道理,經過上次和陳鎰的談話之后,他已經更能夠平和的對待科道的言論了。

  朝堂之上,只有一種聲音,總不是好事,所以,他并不打算懲罰這些言官,不過…

  “即日起,另派五名御史為欽差,前往受災各處巡查,專司查察賑災過程中不法之事,凡有貪污賑災糧款,欺上瞞下隱匿災情,或因賑災不力引發民變者,一經查得,知府以下官員,坐堂官涉事,就地免職,佐貳官涉事,由欽差及坐堂官會審后奏明朝廷,坐堂官涉事免職者,欽差御史暫領賑災事,涉及知府以上官員,即刻奏稟朝廷,嚴懲不貸。”

  “除此之外,欽差御史可收百姓訴狀,查察不法,凡有鄉紳之家肆意凌虐百姓,趁災情大肆兼并土地,惡意哄抬物價,尤其是糧價者,立行羈押,送交巡撫衙門親審,若已引發民變者,準便宜行事,一切以保地方安穩為主!”

  “臣領旨…”

  此言一出,王竑也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拱手領諭。

  相較之下,底下的一干大臣,反應就各不相同。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原本是在說兵部的事,結果到了最后,卻拐到了賑災上頭。

  天子的這道旨意,可不簡單。

  要知道,一般來說,知府是正四品官,這道旨意當中,知府以下官員,坐堂官涉事可就地免職,由御史代為掌事,佐貳官涉事,御史監審,實際上就是給予了這些欽差御史,處置四品官以下的官員之權。

  而且,最后一句話,天子還特意強調,若有民變,準便宜行事,這個便宜行事,含義可就廣了。

  有這道旨意在手,可想而知,這即將派出的五個御史,權力不僅僅是遠超普通御史這么簡單,幾乎可以說是,逼近一方封疆大吏了。

  如果說,拋卻這道旨意本身,往深了看,這應該算是此前科道改革之后,天子首次對科道官員,表示如此的倚重之意。

  難不成,朝堂的風向要變了?

  早朝告一段落,朝臣們三三兩兩的離開了武英殿,但是,朱祁鈺剛回到乾清宮,還沒歇多久,便有內侍上前稟道。

  “陛下,戶部沈尚書求見…”

  嘆了口氣,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召吧。”

  近段時間以來,要說誰進宮最勤,那莫過于就是沈翼這位老大人了。

  年初鳳陽雪災,剛剛結束就是河南旱災,如今災情尚未平復,又起新災,他這位戶部尚書,著實是當的不容易。

  不錯,又起新災!

  不出意外的話,沈翼此次前來,應該是為了…

  “陛下,戶部剛剛接報,南直隸,山東,河南等處共八州,連月陰雨,怕是…”

  果不其然,進了殿中,行禮結束后,沈翼就重重的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疏,遞了上去。

  要說今年這年景,也著實是太奇怪了,雪災過后便是旱災,旱災過后,便是連綿的雨季。

  這大半年了,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朱祁鈺接過奏疏,掃了一眼,臉色也有些沉郁,雖然已經早有預料,但是,真正看到的時候,他心中還是頗為喪氣。

  鳳陽的雪災,雖然看著嚴重,但是實際上,影響并不大,一則是受災的地方不算太大,二則,畢竟不到夏糧收繳的時候,還有挽救的機會,時至今日,鳳陽那邊的災情,已經基本平復,夏糧是趕不上了,但是秋糧應該沒什么大礙。

  可如今正值六月夏收之際,這大雨一澆,數州之地的夏糧,怕是要泡湯了。

  皺著眉頭將奏疏看完,朱祁鈺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擱下手里的奏疏,他抬頭看著沈翼,道。

  “這登州,青州兩處是怎么回事?朕不是在兩個月前,就已經下旨,讓他們提前搶收糧食了嗎?”

  對于這次的災情,朱祁鈺既然早就知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因為此次大雨,覆蓋的大多是河南,山東等處。

  河南就不說了,剛剛經歷幾個月的旱災,本來就沒有什么收成,正鬧著饑荒呢,所以,朱祁鈺只是下詔,讓賑災的官員好好安撫百姓,不必急于復耕,畢竟,馬上就是大雨,種子播下去也注定沒有收成。

  但是山東不一樣,這次旱災,主要影響的河南和湖廣兩處,山東受到的影響很小。

  所以,朱祁鈺早就下旨給山東各處的府衙,讓他們時刻注意天氣,一旦開始下雨,便立刻開始搶收,不能抱有絲毫的僥幸心理。

  按照道理來說,山東等處的莊稼,成熟應該是在五月下旬到六月初,而雨季的來臨,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如果說,在雨季剛剛到來的時候,進行搶收的話,即便是有部分損失,也不至于顆粒無收。

  可是,按照這份奏疏呈報的情況來看,各地的受災狀況都不輕,基本上減產都在一半以上,登州,青州這兩處,更是損失了近九成!

  “這,陛下,登州,青州兩地,從五月二十九開始下雨,直至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五天,大雨都沒有停過,所有的莊稼幾乎都被水泡了,所以…”

  眼見得天子的臉色變了,沈翼也心下一沉,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解釋道。

  “砰”的一聲,讓沈尚書的話頓時止住,抬頭一看,天子的手已經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顯然已經動了真怒。

  緊接著,天子帶著冷意的聲音,便已經響起,道。

  “受災嚴重?”

  “萊州的情況同樣嚴重,甚至于,雨季還要比登州早上一日,為何萊州能夠搶收到近五成的夏糧?反倒是登州和青州,竟然顆粒無收?”

  “這兩州的知州,到底有沒有將朕的圣旨放在心上?”

  “陛下息怒!”

  見此狀況,沈翼也不敢再多辯解,立刻跪倒在地。

  朱祁鈺目光銳利,心中的確怒火重重。

  說什么受災嚴重,其實全是托詞,真正的狀況,絕對是這兩州的主官,壓根沒有把朝廷的警示放在心上,滿以為不會有什么大事,這才導致了現在這種局面。

  就因為他們一時的掉以輕心,就讓這整整兩州的百姓衣食無著,這讓他如何能不生氣。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朱祁鈺壓下心中的怒意,道。

  “這次雨季既然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月,那么,想來短時間內不會結束,朝廷上下絕不可再抱任何的僥幸,戶部立刻安排賑災事宜,受災各處,夏糧予以蠲免,此次賑災,戶部要做足準備,做好秋糧也無法播種的打算。”

  “至于這兩州的知州,立刻革職查辦,命山東巡撫立刻趕赴這兩州,親自主持賑災事宜,吏部立刻銓選得力大臣接任,務必要保證這兩州百姓的衣食,決不能再鬧出任何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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