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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出難題

  王竑這番話,可著實是讓殿中的群臣震驚不已,聽過之后,眾人紛紛向著這位老大人投去敬佩的目光。

  要知道,近段時間以來,天子對于科道的態度,其實已經體現的非常明顯了。

  科道的作用,應是對下而不對上,說白了,在天子看來,科道官員的作用,重點應該放在監察文武百官是否有貪瀆違法之事上,而不是用來整天對天子的家事和政令指指點點。

  這一點,在此前科道改革的密奏制度當中,體現的極其明顯。

  正因如此,這小一年下來,都察院的科道官員們都乖的很,畢竟,有了之前那幾個蹦跶的前車之鑒,誰也不想因為一紙諫言,而就這么被罷黜官職,永不敘用。

  但是,朝堂上總會有那么幾個愣頭青,比如眼前這位,要知道,他剛剛所說的兩件事,無一不是天子竭力推行的。

  先說代王府,就算不提天子,光是代王爺就不是好惹的,當初代王移藩之事,朝中上下不是沒有人反對,但是,諸王協力,在朝堂上通過了此事,戶部頂著壓力要緩建王府,結果到了最后,代王爺親自去堵了戶部的門,還是天子出面調停,才算是把事情平息下來。

  至于皇莊,就更是牽涉甚廣,表面上看,是礦稅太監在操持,可出錢的都是藩王,背后還有天子授意,如此龐大的一股力量,豈是朝堂上隨便說幾句停罷就能停的?

  沒瞧見深受寵信的于謙于少保,都因此而惹得天子震怒,甚至于到了最后,他越是反對,天子便偏偏要讓他去督辦,可見,此事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之重。

  這王竑這么一開口,就直戳天子的痛處,真不愧是當初在大朝會上,敢動手毆斗之人。

  再看天子的神色,明顯已經有些不悅,瞇起眼睛望著王竑,眼神中隱隱透出一絲危險之意。

  “王卿家所言有理,當此大災之時,的確不宜大興土木,但是,代王移藩之事,已是明旨下發之事,朝令夕改,朝廷顏面何在?”

  下一刻,天子的聲音響起,倒也還算是平穩,不得不說,正常狀態下的天子,一向還是能夠和朝臣心平氣和的議事的。

  即便是王竑如此明目張膽的借機生事,天子到底也沒有發火,只是繼續講道理。

  “至于代王府的營建,的確耗費巨大,不過,此事乃是戶部應允了的,上個月,代王剛剛給朕上了奏本,說他已經將大同城中的代王府拆了個七七八八,其中可用的材料,都已經運往漳州,下個月,他就會攜妻子進京謝恩,若是此刻停罷代王府的營建,那朕一時之間,去哪再變一座王府出來,給代王一家住呢?”

  這番話,天子是笑著說的,而且口氣當中,明顯帶著一絲玩笑之意,似乎是想要緩解一下殿中沉悶的氣氛。

  但是,王竑卻并沒有要想讓的意思,繼續道。

  “陛下明鑒,移藩本就牽涉重大,非一日可以成行,何況,臣相信代王堂堂一地藩王,即便是已將王府材料拆掉,也不至于沒有棲身之所,如今正是大災之際,代王爺身為宗室,自當為國表率。”

  “何況,臣也并非要徹底停罷此事,只是懇請陛下,能夠暫緩此事,將國庫錢糧用于百姓身上,如此,才是萬民之福也。”

  看著不依不饒的王竑,朱祁鈺也有些頭疼。

  這就是個倔脾氣的人,而且,他和普通的御史不一樣,不說他在士林和朝中的聲望,單說他的職位,是左副都御史,這種級別的官員,參奏已經不再上一次科道改革的限制之列。

  所以,他真要揪著這么件事情不放,朱祁鈺倒也不好強行不答應,思忖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旁邊的沈翼身上。

  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替他這個皇帝說話了,看著默默低頭的沈翼,朱祁鈺開口道。

  “戶部,王竑奏稟,說要縮減錢糧,暫罷代王府的營建,沈卿覺得如何?”

  啊這…

  雖然心中已有預料,但是,聽到自己被點名,沈翼還是一臉苦色,這叫他該怎么說?

  王竑參奏的事情,實際上是近段時間以來,群臣心中的不滿。

  不要以為,皇莊的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天子可以降一道旨意強行通過此事,也可以將鬧事的大臣貶謫出京。

  但是,卻攔不了群臣心中的不滿,所以,一有機會,群臣立刻便會拿此事出來做文章。

  這種時候,他要是為天子助拳,免不了要受到群臣的非議,可是,要是不幫天子說話,嘶…

  不過,沈翼到底是老狐貍級別的人物,時至今日,他能夠在朝中哪一方也不算太過親近,靠的,也不僅僅是天子的縱容。

  面對著群臣和皇帝的注視,沈尚書稍一沉吟,便開口道。

  “陛下明鑒,臣以為,此事商議是否要罷停代王府一事,為時尚早,災情雖然嚴重,但是,具體有多少災民,需要多少錢糧,有多少需要國庫撥付,這些都需要戶部另行查實,請陛下放心,臣一定盡快將一應細務處理得當,呈送御前。”

  既然兩邊都不好得罪,那么,拖字訣自然是最有用的。

  眼下的局面,沈翼既不能說幫著天子說國庫的錢糧,足以支撐賑災和營建代王府,也不能和王竑一起,合起伙來逼迫天子,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打太極。

  但是,拖字訣都會用,可怎么用,才是最有技巧的。

  沈翼的這番話看似簡單,可實際上,卻并不單單是將時間拖延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提出了具體情況未明的狀況,而且,還把接下來的事情攬到了戶部的頭上。

  如此一來,王竑再要說代王府的事,就得先問戶部要詳細的災情信息,事實上,如果沈翼僅僅是說國庫有錢或者沒錢,王竑都有立場反駁他,但是,反倒是他把差事和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王竑不好再繼續糾纏。

  果不其然的是,聞聽此言,一旁的王竑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是,看著沈翼沉重的樣子,他又不得不把話吞了回去。

  鬧了這么一樁,朱祁鈺倒是也沒心思再問其他人有沒有什么‘良策’,反正這幫人只會添堵,索性便也不再多說,直接宣布了退朝。

  不過,早朝是結束了,但是,事情卻不會這么結束。

  待得上朝的大臣們都散了個差不多,早已經預知到自己命運的沈尚書,果不其然的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懷恩。

  “沈大人,陛下召見!”

  果然如此…

  沈尚書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跟著懷恩到了乾清宮中。

  “參見陛下!”

  免禮吧,朱祁鈺換了一身便服,看著心不甘情不愿的沈翼,倒是也不跟他廢話,直接開口道。

  “沈卿,今日朝上之事,你怎么看?”

  這話問的,他能怎么看?

  沈翼腹誹了一句,但是,面上卻不敢怠慢,趕忙道。

  “陛下明鑒,臣覺得,災情嚴重,朝中大臣皆憂心國事,群策群力,乃是好事。”

  “好事?”

  朱祁鈺哼了一聲,道。

  “未見得吧…”

  說著話,朱祁鈺嘆了口氣,看著沈翼道。

  “皇莊究竟是什么章程,別人不曉得,但是沈卿你總是了解的,代王叔下個月就要進京了。”

  “他此次進京,不僅僅是為了謝恩和督促代王府的營建,更重要的,是代周王叔祖等幾位宗親,稟呈皇莊的進度,這個時節,朝堂上鬧出這樣的事情,代王叔會怎么想?宗親們,又會怎么想?”

  “到時候,各地藩王們再鬧起來,你戶部,可能招架的住?”

  這話問出來,沈翼倒是陷入了沉默當中。

  的確,皇莊一事,并不像群臣現在看到的這么簡單,當初代王堵了戶部的門,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讓戶部答應移藩之事,但是,明面上,他卻有別的理由。

  那就是,整飭軍府時,代王府主動清償給朝廷的田地,這些田地,按當初朝廷的諭旨來說,是要給予補償的。

  可朝廷就這么大的盤子,一時之間,他哪來的錢糧清償呢,當初說的時候,可沒料到天子的手腕如此過人,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把各地的軍屯都收拾了出來。

  所以說,代王實際上是來要錢的,而最終,解決此事的方案,實際上就是皇莊。

  朝廷允許藩王加入到皇莊的經營當中,并且從中取利,以此類抵償軍屯當中朝廷應撥付的錢糧。

  在這件事情當中,藩王雖然失去了對田地的所有權,但不必再提心吊膽,擔心朝廷秋后算賬,雖然田租比之前要少一些,可如果皇莊的收益能夠達到預期的話,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更重要的是,可以獲得一部分在地方上的權力,這對于被禁錮已久的藩王來說,至關重要。

  而對于戶部來說,這些田畝原本被隱匿下來,無法對朝廷提供任何的稅源,如今雖然是以皇莊的形式,仍舊由藩王來負責,可皇莊歸屬于地方和戶部雙重管轄,既甩掉了那一大筆贖買銀,又保證了這些田地的稅源。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其實是一件雙贏的事,當然,不合法度是肯定的,但是為了能少出那么一大筆錢,而且盡快甩掉軍屯的麻煩,沈翼也只能認了。

  可現在,有人再拿這件事情來做文章,就讓沈翼有些頭疼了。

  天子的意思很明顯,如果說,朝堂上一直就此事議論紛紛,鬧個不停的話,那么,藩王們鬧起來,最終的壓力,還是會來到戶部的身上。

  說白了,皇莊不行,那就給錢!

  什么?沒錢?沒錢就把田地還回來!

  見識過代王大馬金刀的堵了戶部的門之后,沈翼很清楚,這幫藩王膽子大的要命,真要是把他們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

  那個王竑,雖然有點愣頭青,但是,不得不說,他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戶部如今也不寬裕,呃,應該說,戶部就沒有寬裕過,賑災的錢銀雖然現在具體數目沒有出來,但是按照這次的災情來看,肯定不會少。

  這種時候,要是藩王再廝鬧起來,將矛頭對準戶部,他的日子可就不是難過兩個字可以概括的了。

  “這,陛下,您知道的,戶部如今的錢糧,的確吃緊,代王府那邊,您能不能…”

  眼下不是在朝上,所以,沈翼倒也不必太過顧及影響,躊躇片刻,他還是小心的開口問道。

  說到底,沈尚書不是那么好蒙騙的,藩王鬧事,的確是讓人頭疼,可也得分對誰。

  當初代王堵門那件事,若是沒有皇帝的默許,借他三個膽子,恐怕也不敢這么干。

  所以,別看皇帝說的這么嚴重,可在沈翼看來,以皇帝的手段,如果他想要壓下這幫藩王,絕對是有辦法的。

  事實上,打心底里說,沈翼也覺得,代王府的修建可以暫緩,只不過…

  “代王府不僅不能停建,而且要盡快修好!”

  面對沈翼的期待,朱祁鈺無情的搖了搖頭。

  代王移藩,不僅僅是宗室之事,更重要的是,代王到漳州府去,是負有任務的。

  他當然知道,天災之下,戶部的錢糧吃緊,但越是吃緊,移藩之事越不能耽擱,否則,便是遙遙無期了。

  因此,他也只能為難為難戶部了…

  見此狀況,沈翼不由嘆了口氣,果然如此,雖然他不清楚,天子為何如此偏愛代王,但是,在移藩這件事上,天子的決心之強,是早就應該料到的。

  “不過…”

  看著沈翼垂頭喪氣的樣子,朱祁鈺略顯無奈,口風到底還是松了松,道。

  “雖然不能停建,也不能緩建,但是,代王府的儀制上,可以削減一些,這件事情,待代王叔到了京師,你可以和他詳談,不過,朕還是那句話,災情要處置好,代王府也不能耽擱,明白嗎?”

  “臣遵旨!”

  沈翼無奈的點了點頭,并沒有因為天子給出的‘恩惠’而感到高興,相反的,他很清楚,這根蘿卜,可沒那么好吃下去。

  天子這話的意思,擺明了是,要讓戶部來解決代王府一事,這次早朝上,雖然暫時將這幫御史壓了下去,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會重提此事。

  看如今天子的樣子,十有八九,是要讓他來解決掉這些人了,可問題是,他一個戶部尚書,怎么搞定這幫御史啊…

  請:m.bada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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