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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六章就挖了一個小小的坑

  宮門內,一眾藩王走出文華殿,神情卻皆有些復雜。

  走著走著,尹王最終還是沒忍住,停住腳步,問道。

  “各位,你們有沒有覺得,陛下最后的話,似乎暗藏玄機?”

  皇莊之事,不管是半推半就,還是順勢為之。

  但是終歸,隨著周王的表態,其他藩王也順勢都接了下來,只要朝廷這邊能夠通過朝議,旨意一下,他們這幾個藩王配合著起個帶頭的作用,那么各地鋪開,應該并不算是什么難事。

  其實,如果拋開可能會引起朝廷忌憚不談的話,不少藩王對此還是樂見其成的。

  能夠撈回一些錢財是一個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們也不想整日閑在府中吃喝玩樂,雖然說,按照最后的章程,皇莊的經營他們也插不上手,但是,到底能夠做些事情,總是好的。

  尤其是像一些相對比較年輕的藩王,更是如此,聽到尹王的疑問,寧王道。

  “尹王叔,你是不是太多心了,皇莊之設本無舊例,一切皆需摸索,陛下向來心懷萬民,我等即將離京,囑托一番,自然也是應當的。”

  隨后,鄭王也開口道。

  “我倒是覺得,陛下是擔心我等過分從中漁利,不顧佃戶過活,所以提前告戒一番,不過,這也是應有之義。”

  “畢竟,皇店把控著互市,內庫里頭肯定是不缺錢的,陛下設皇莊,肯定是為了安撫流民,至于其他的,不過是順帶著罷了。”

  “不過,說句不當說的,陛下的擔憂著實有些多余,咱們誰手下沒有幾個莊子,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還能不明白嗎?”

  話音落下,秦王也跟著道。

  “確實如此,這些佃戶們要是都被逼死了,總不能咱們自己下地去耕田吧,咱們又不是那幫地方官,在地方上干個幾年撈上一筆拍拍屁股走人,封地是咱們自己的,自然是好好愛護,不能太過苛待百姓。”

  “尹王叔,你說呢?”

  這話頗帶著兩分揶揄之意,讓尹王不由一陣惱火。

  秦王的言下之意,天子說這番話,告戒的就是他尹王,其他人都是順帶著而已。

  這如何能讓他不氣?

  但是,惱火歸惱火,他也的確沒什么話說,因為這些藩王里頭,平日里最荒唐的,就是他了。

  以往的時候,封地里頭他最大,沒人敢在他面前議論,也就罷了。

  但是到了京城里頭,面對的個個都是身份相同的藩王,說話之間基本沒有太大的顧忌,時常讓他覺得沒有面子,偏偏又不好反駁,真是討厭!

  尹王黑著一張臉并不答話,其他幾個藩王卻是笑了起來,見此狀況,周王輕咳一聲,道。

  “此事雖有波折,可總算解決的圓滿,既有皇莊之事,那么宗藩改革一事,陛下自不會再提,這件事情說來,也要感謝尹王,若非他今日進宮陳請,我看陛下,也未必會肯給這個機會。”

  “我等藩王同氣連枝,如今陛下又愿倚重我等,自當同心協力,為國分憂,好好辦差,剛剛陛下所說的話,爾等不可輕視,需當謹記,莫到了最后,因為蠅頭小利鬧出笑話來,平白讓朝中那幫大臣再看輕我等。”

  這番話算是給尹王了個臺階下,雖然寧王等人對于,是尹王進宮陳請,才有了皇莊提議的說法有些懷,但是畢竟目前看來,事實的確如此。

  而且,周王開口,他們這些小輩自然不敢怠慢,個個拱手道。

  “這是自然。”

  于是,很快就有人將話題轉移開,一旁的襄王不知想起了什么,回頭看了宮門,道。

  “替陛下辦事,我等自然是盡心的,這個王叔放心,只不過,陛下讓我等出宮,卻獨獨留了岷王和代王二人,卻不知是在談些什么?”

  聞聽此言,尹王倒是來了興致,道。

  “本王聽說,這段時間代王進京,一直有意想要移藩內地,這件事情陛下一直沒有松口,如今單獨留下,怕也是為了這樁事吧?”

  “移藩?”

  在場一眾藩王眨了眨眼睛,先是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也就覺得,在情理之中。

  這位新任剛三四年的代王朱仕壥,一向不喜歡大同城。

  中間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因為老代王朱桂寵妾滅妻,對待朱仕壥十分苛待,朱桂活著的時候,朱仕壥身為代藩世孫,身旁沒有仆役下人服侍,就連衣食也要自己籌謀,下地耕種,年及十四尚不識字,頗受王府中人欺凌。

  因此,大同城對于朱仕壥來說,不是什么有美好記憶的地方。

  另一方面,這位新任的代王爺,性格懦弱,代藩的事情,其他藩王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只不過,之前因為朱桂還在,他們也不好插手而已。

  按照道理來說,朱桂死了,代王府做主的就是朱仕壥,肯定是要把之前受過的欺侮都報復回來。

  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對于之前仗著朱桂的寵愛數次欺凌刁難朱仕壥,甚至險些讓他喪命的朱桂妾室徐氏,朱仕壥不僅沒有報復,還向朝廷上本求了一個側妃的誥命。

  除此之外,朱仕壥對于大同城上下的文臣武將,都客氣的很,好似他不是一個藩王,是一個普通宗室一般。

  這種性子,讓其他藩王一直都對他頗有微詞,覺得他丟了藩王的臉面。

  但是,還是那句話,各藩之間不許私下結交,更不可能干預他藩之事,所以,他們也就是瞧不起代王罷了,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動作。

  自己童年的悲慘,加上大同城臨近邊境時常打仗,這兩個原因,讓朱仕壥一直想要移藩到內地來,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問題是,這次整飭軍屯,慶藩已經搶先一步,上奏內遷,天子也允準了,那么代藩想要內遷,難度就大了很多。

  按照朝廷的規矩,藩王世襲的除了王位,便是封地,所以輕易之下,封地是不會改換的。

  慶藩情況特殊,兩代慶王都對封地厭棄之極,鬧著要移藩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這次恰逢時機,天子順手也就準了。

  而且,慶王本來就一直不愿意就藩,自己的藩地慶陽城,連王府都不想建,成日里窩在韋州的王府里頭,所以,雖然朝廷的封地一直沒有改換,可實際上,慶藩的根基,早就不在慶陽了。

  所以,這次允準,也就是走個流程罷了,無甚大礙。

  可是代藩卻不一樣,要知道,代藩最初便是作為塞王存在的,除了有藩屏之責,還有抵抗外敵之責。

  再者說了,代藩打從一開始就在大同城扎根,就算不提這些年的經營,單說如果要移藩的話,連帶著朱桂的那幾個兒子,如今代藩的七八個郡王,也要跟著移藩。

  這幫人可個個都不是什么善茬,真要是鬧起來,可都是不亞于廣通王那幾個的,所以這壓根就不是朱仕壥一個人能決定的了的事。

  當然,如果代王有本事,能夠讓天子真的直接下旨,強命代藩移封,那么這幫郡王再厲害,也只能乖乖低頭。

  可問題就在于,代王…有這個本事嗎?

  “能不能成,過幾日不就知道了?”

  襄王對此事感興趣,但是,其他幾個藩王卻興致缺缺。

  代藩能移封也好,不能移封也好,和他們沒有什么關系,反正總不會去碰他們的封地。

  相反的,如果說,自己臨近的封地,有代王這么個好欺負的藩王,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幾人說說笑笑的,便各自上了馬車,先后朝十王府行去。

  但是,唯獨周王和魯王二人,臨近出宮之時,卻不約而同的放緩了步子,最終停在宮門前。

  待諸王都告辭離去,兩位老王爺轉身望著宮城的方向,若有所思,稍停了片刻,魯王道。

  “你看出什么來了?”

  周王沉吟著,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道。

  “尹王說的沒錯,陛下最后的那番話,的確有些蹊蹺,想來,魯王兄也感覺到了吧?”

  “陛下還是年輕,有些急躁了…”

  魯王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

  “原本陛下屢屢相勸,我都已經放下了戒備,但是,最后那番話,卻讓我重新想起了最開始時的問題…”

  說這話,魯王轉身看著周王,道。

  “今日之事,本自尹王而起,若無此事,宗藩改革大抵是攔不住的,所以皇莊之制,想是用來代替宗藩改革的。”

  “但是,宗藩改革,是為節用鉗制宗室藩王,可皇莊…”

  “皇莊卻要讓我等獲利,這中間,一定有什么是我沒想到的,剛剛你告戒小輩的那一番話,莫不是,你想通了?”

  話音落下,周王有些沉默。

  但是,這個時候的沉默,其實已經能夠說明問題了。

  到了最后,魯王也沒能得到答桉,周王抬頭看著魯王,道。

  “不瞞王兄,我的確有所猜測,但是,僅是猜測做不得準,何況,如今陛下態度已明,愿或不愿,我等皆需配合。”

  “若能因勢利導,或許也未嘗不是改變藩王如今處境的機會,只是…”

  “只是什么?”

  魯王擰眉問道。

  但是,周王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道。

  “以后王兄便會知曉,但是現在,我若說出來,惹出變故,必受陛下責罰,故而還請王兄見諒。”

  “不過,王兄若相信我,回去之后,便盡力配合朝廷,若有可能,臨近的幾個藩王,也去信勸上一勸,陛下畢竟是我等親族,何況,皇莊之舉,亦是于國有利之舉。”

  “陛下說得對,社稷江山,是朱家的,自然得咱們朱家人來護著…”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讓魯王也一陣不悅。

  但是沒有辦法,周王說完了這些之后,便拱了拱手,轉身上了馬車,告辭而去,留下魯王一個人在宮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與此同時,乾清宮中,朱祁玉一邊更衣,一邊思索了自己臨時對于皇莊的改動。

  尹王這次進宮,的確是意料之外,若是沒有尹王這一趟,其實他正是打算要讓胡濙先打發這些藩王離京,然后再推行藩王改革的。

  但是朱儀那邊沒有說動尹王,原本的打算也就出了一些小差錯,加上朱祁玉對藩王有了新的認知,也就改了原本的主意。

  就像周王魯王等人感覺的那樣,這皇莊制度,看似對藩王有好處,可里頭其實藏了一個坑。

  這坑不大不小,得熬過去了,才能享受好處。

  皇莊制度,說白了,其實就是把零散的農田集中起來,然后提供上好的耕牛,種糧,農具,輔以歲減田租的手段,讓佃戶好好干活,以提高產量。

  這種經營方式下,朝廷出地,藩王出錢,佃戶出力氣,三方合力,待得收成之后,朝廷收賦稅,藩王從里頭抽成,佃戶們也能落下一部分糧食積攢起來,大家皆大歡喜,互惠互利。

  可是,這只是理想狀態下的狀況,在實際的操作過程當中,一定是會出現問題的。

  正因于此,朱祁玉讓內宦來負責皇莊,形成藩王,內宦,地方官相互制衡的體系,以確保沒有人會徇私舞弊。

  可是,這中間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卻被朱祁玉有意藏了起來,或者說,藩王們都被他帶偏了方向。

  那就是,朱祁玉所說的一切,都是能有好收成作為前提的。

  有皇莊前兩年的賬冊,再加上確實具體可行的章程和辦法,很容易讓人覺得這個前提是天然成立的。

  但是,問題就在于,收成好不好,除了和佃戶有沒有好好干活,以及所用的種糧,農具,耕牛有沒有備齊相關以外,最重要的,是老天爺肯不肯給面子。

  皇莊的唯一缺點,就是前期需要投進去不少錢,用以購置耕牛,農具和種糧,然后通過田租,慢慢收回本錢,再然后賺錢。

  在這個過程當中,如果出現天災導致歉收的話,那么,至少當年的租子,肯定是收不上來的了。

  朝廷當然會有損失,但是一旦出現天災,蠲免當地的賦稅,本就是應有之義,佃戶們也無所謂,本來就是出把子力氣,歉收了最多是白干了,至少朝廷賑災,會有口飯吃,耕的是官田,明年接著干就是了。

  最慘的就是這些藩王,投了那么多銀子下去,可是,一旦歉收,不說都賠進去了,至少也是會把回本的周期往后拖上好幾年。

  當然,天災時常發生,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一年兩年的天災,最多也就是少收些租子,無甚大礙,甚至于,一些原本有地的百姓,會因此失地,出現一些流民。

  這對于皇莊來說,反而是好事。

  但是問題就在于,朱祁玉很清楚,這次即將到來的天災,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一個地方兩個地方,而是至少長達五年以上的各種災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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