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把太子帶走了?”
慈寧宮中,聽到覃昌的稟報,孫太后皺著眉頭,手里的翡翠珠子都撥弄快了幾分。
“可說是什么事了嗎?”
聽到這個消息,孫太后隱隱之間,升起一陣不安,她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當初太子出閣的時候,她就一直有這種擔心。
雖然理智告訴他,儲君之位邸定,朱祁玉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對朱見深做什么事情。
但是,她更清楚的是,有些時候,傷人的不一定是見得著的刀子。
朝堂爭斗,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毀掉一個人了。
未出閣之前,朱見深在慈寧宮中,她還可以時刻照拂,但是如今搬到了東宮,自然是鞭長莫及。
出點什么事情,想要阻攔都難!
而且,更讓孫太后生氣的是,聞聽她發問,覃昌竟搖了搖頭,道。
“來人未說是什么事,只說皇上召見,奴婢不敢怠慢,遣了梁芳和貞兒跟著一塊過去,便急忙來稟圣母。”
“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敢把太子交出去,廢物!”
輕喝一聲,孫太后沉了臉色,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發火的時候,側了側身,對一旁的王瑾道。
“還不快去打探!”
王瑾領了旨意,急忙朝外走去,但是,剛走到門口,就迎面碰上了急急而來的內侍。
待得聽了內侍傳來的消息,他頓時臉色大變,立刻轉身回到殿中,急急道。
“圣母,不好了,皇上帶著太子殿下,出宮去了!”
“什么?”
孫太后手里的珠子散了一地,但是她卻絲毫都顧不得,從榻上霍然而起,聲色俱厲,道。
“出宮?!”
“荒唐!太子是什么樣的身份,這個時候出宮,萬一有個閃失,社稷國本怎么辦?”
覃昌跪在底下,也瞪大了眼睛,明顯沒有想到,天子會這般大膽。
他深深的低下頭,生怕太后怪罪下來,但是很顯然,還是躲不過去。
在殿中來回走了兩步,孫太后怒火沖沖的盯著覃昌,道。
“你不是說,梁芳和萬貞兒跟著太子過去了嗎?他們兩個是做什么吃的,就不知道攔一攔嗎?”
“覃昌,哀家和太上皇把太子交給你們幾個,你們就是這樣護持東宮的嗎?”
“奴婢罪該萬死!”
覃昌不停的磕著頭,內心惶恐不已。
所幸的是,這個時候,王瑾站出來替他解了圍,道。
“圣母息怒,派來報信的人說,梁芳和萬貞兒當時在旁,的確攔了,但是,在場的還有于謙,沉翼二位尚書大人,梁芳畢竟是內宮宦官,剛一開口,就被斥為干涉政務,險些還被當成蠱惑太子殿下重新內宦的奸佞,到最后,被皇上罰了二十杖,打的皮開肉綻的。”
孫太后緩緩坐下,此刻冷靜下來幾分,倒也意識到,這并非是梁芳等人的錯。
皇帝要做的事,他們幾個奴婢,怎么可能攔的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子如今年紀太小,缺乏自保之力,在他的身邊,又沒有說話有分量的人…
理了理混亂的思緒,孫太后眉頭緊皺,慢慢的恢復了理智。
“你剛剛說,于謙和沉翼也在?他們也一并跟著出宮去了?”
王瑾答道:“圣母英明,皇上帶著太子殿下,還有兩位尚書大人,一并從西華門出了皇城。”
于是,孫太后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雖然她尚不清楚,朱祁玉帶著朱見深出宮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既然有于謙和沉翼在場,就會安全許多。
雖然朝局之上,這兩個大臣一直是支持朱祁玉的,可孫太后清楚,他們兩個都是值得信任的正臣。
有他們在,至少很多陰詭手段,是不會出現的。
只要太子能夠安安穩穩的回來,那么,一切自然好說。
沉吟片刻,孫太后起身在殿中來回踱了兩圈,吩咐道。
“擺駕,哀家要去南宮見太上皇!”
不能再這么被動了,這回朱祁玉能隨隨便便的帶朱見深出宮,之后還不一定有什么的行動。
僅僅靠梁芳這幾個人,絕對是不夠的,必須要想其他的辦法。
猶豫了一下,孫太后又道。
“另外,拿哀家的懿旨,將成國公朱儀召進宮來!”
王瑾有些躊躇,片刻之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圣母,召成國公來慈寧宮嗎?”
“不然呢?”
孫太后皺眉,瞪了王瑾一眼,于是,王瑾不敢再多說,連忙下去辦。
但是其實,他想說的是,這個時候召成國公,其實有些扎眼了。
雖然說,如今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成國公府是太上皇的人,但是,知道歸知道,真的過從太密,還是會在朝堂上引發議論的。
上次朱儀到南宮去阻攔舒良闖宮,到底還算是為朝廷減少了麻煩,但是近段時間以來,太上皇時常召他進南宮,就不由讓朝堂上對此頗有微詞了。
現如今,太子剛剛出宮,孫太后又急著召他覲見,這不是擺明了,太后和南宮一直在暗中關注朝政,而且,還都和成國公有所聯絡嗎?
王瑾正是擔心這一點,才委婉的再次確認了一遍。
但是顯然,太后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者說,注意到了,但是,卻并不打算改變主意。
無論是哪一種,王瑾都知道自己不能再勸,自從王振之事以后,太后對于內宦干政,一直都有提防。
王瑾一直在孫太后的身邊侍奉,對這一點,自然感知的十分清楚,他可沒有金英的資歷,也沒有李永昌長久侍奉的情分,自然要更加謹慎幾分。
何況,前兩位勞心勞力的,下場…
金英還好些,在南京榮養著,據說日子過的還不錯,但是李永昌可是連性命都沒保住。
王瑾惜命,他可不打算步這兩位的后塵…
除了宮中之外,此刻,整個皇城當中的各個衙門,也被這驚天消息,嚇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說,在西華門外發生的事情并沒有鬧得很大,但是,畢竟是天子出宮,隨行的人自然要保證安全。
所以,當朱見深在和小姑娘討價還價的時候,隨行的錦衣衛,其實早就已經悄悄的將現場給把守了起來。
這般陣仗不算大,但卻也不算小,在這般京城上下都在全力救災,到處都是官軍衙役的情況下,自然很快就驚動了巡城御史。
雖然說著巡城御史只是遠遠的瞧了一眼,但是,朱祁玉的這支組合,的確太過惹眼了。
就算不提他自己和朱見深這個皇太子,就單是身旁侍奉的舒良懷恩,還有杵在后頭的兩大尚書,哪個不是響當當的人物。
于是,那巡城御史自然是立刻就認出了人之后,當然,認出來了之后,他立刻就知道,事情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所以有眼色的退了回去。
但是,消息卻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了皇城當中。
因此,各大衙門都立刻得到了消息,尤其是兵部和戶部,原本還在奇怪自家兩位老大人到底去了哪,卻不曾想,竟是陪伴著天子和太子,一同視察民情去了。
不過,這兩部還算平靜,但是,其他的一干衙門,得到消息之后,就跟炸了一樣。
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剛剛地龍翻身,京師一片狼藉,雖然之前已經做了安排,但是真的等大災降臨,還是有無數的事情需要決斷。
一眾大臣都在等著天子早朝,可誰想到,天子不上朝也就算了,竟然還出宮去了?!
這可是天子出宮!
外頭剛剛地震結束,正是混亂之時,各種賊人地痞,這個時候必然齊齊的要冒出來,天子就帶了這么點人出宮,萬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這個責任誰負的起?
更不要提,還帶出去一個小太子!
老天爺,這還是他們素來穩定圣明的天子嗎,啥時候這么任性了。
天子任性也就算了,兵部和戶部兩大尚書,竟然也跟著天子一塊鬧?
一時之間,各個衙門議論紛紛,與此同時,幾乎所有大臣,都通過各個渠道派人出去,開始打探天子出宮后的去向…
而這個時候,朱祁玉卻已經帶著足有兩千人的錦衣衛,浩浩蕩蕩的離開了京城,來到了京師南郊大興縣。
這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一些趁機作亂的流寇,但是,這些人在最精銳的錦衣衛面前,自然是不堪一擊,三兩下就被抓了起來,只待事情結束,就會移送官府。
“停吧,下去走走!”
遠遠瞧著前方的小小村落,朱祁玉對著身旁的內侍開口,隨后,帶著朱見深和于謙等人下了馬車,又吩咐大隊人馬在此處等著,自己輕車簡從,帶著幾十個人,朝前頭行去。
說來也怪,在京師當中,到處都是因為地龍翻身而受災的百姓,但是,出了京城,這種景象反倒是少了。
如今時間已近中午,遠處的村落已然有幾家燃起了炊煙,往近了走去,便可看到,村子里頭同樣忙碌的很。
和京城相比,這些村子里的房屋基本都是土房子,倒塌的更多,各家都在忙碌的加固房子,但是,卻很少見他們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
“陛下,村子里的房子不抗震,但是,百姓們住的相對分散,沒有京城那么密集,而且,屋子都簡單,也不大,所以,傷亡的人不多。”
既然要提前做準備,自然不能只關注京城當中,見到天子望著遠處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樣子,于謙輕聲開口解釋道。
“走吧,去看看。”
朱祁玉卻并沒有多說,只是牽起朱見深的手,繼續往前。
村子不大,傍水而建,一條小溪蜿蜒流過,前頭是村民的房子,后頭則是一塊塊農田。
應該說,即便是輕車簡從,但是,以朱祁玉幾人的衣著打扮,也可看出是非富即貴。
但是,他們到了村子里頭之后,卻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們,最多也就是看上兩眼,然后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大興縣畢竟屬于京城管轄,來來往往的官宦子弟不少,不足為奇,反倒是這個時候,剛剛地龍翻身,竟然有這種富家子弟會出來游玩,算是讓人有些意外。
但也僅僅是有些而已,村子里雖然傷亡的人不多,但是,房子塌了不少,他們可忙著呢。
顯然,朱祁玉也沒有打擾他們的意思,在村子里轉了一圈之后,一行人便來到了村子后頭的田埂旁。
盡管已經快中午了,而且還是剛剛地震過后,但是錯落有致的田地當中,仍然有農人在忙碌著。
朱祁玉拉著朱見深,來到田埂旁一個坐著歇息的老者旁邊,也不管地上臟不臟,跟著便坐了下來。
“老丈好,可否一敘?”
這老者看起來年紀也有近七十歲了,頭上裹著一條汗巾,敞開著衣衫在扇著風。
見到朱祁玉這樣的貴公子過來,本想躲走,卻沒想到,朱祁玉竟然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公子有話問,老漢答就是了,什么敘不敘的,老漢不敢當。”
老者明顯有些拘謹,一時說話都有些緊張。
見此狀況,朱祁玉笑了笑,拉著朱見深在旁坐下,道。
“老丈不必緊張,昨夜地龍翻身,我叔侄二人的宅子被震塌了,如今請了工匠正在修著,閑來無事,我們便出來逛逛。”
“真的?”
老者一臉不信的樣子,道。
“老漢活了這么多年,貴人也見過幾個,我看公子年紀輕輕,貴氣逼人,身份肯定不一般,哪像是只有一座宅子的人…”
“再好的宅子,住久了也煩,出來散散心!”
朱祁玉倒是灑脫,干凈利落的承認了下來,道。
“何況,再貴的貴人,不也跟老丈一樣,席地而坐嗎?”
“公子說得對,老漢想岔了。”
似乎是朱祁玉的溫和態度,讓這老者慢慢的放松下來,說話之間,也多了幾分隨意。
看著遠處仍在耕地的農人,朱祁玉先是問道。
“老丈,昨夜地龍翻身,京城里頭震塌了不少宅子,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樣了?”
“唉,土壘的房子,還能怎么著,也塌了,不過,人沒傷著,我家的幾個大孫子,正忙活著把還能住的兩間好好收拾收拾,總得有個住的地方。”
“那邊都是重活,老漢幫不上忙,就背上鋤頭,到這田里來了,能干一點是一點…”
老者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斑駁的皺紋抖動著,一時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什么情緒。
聽聞此言,一旁托著腮的朱見深眨了眨眼睛,問道。
“老爺爺,這么大的田地,你要一個人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