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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談條件

  盡管成國公府復爵不久,但是,從這位年輕的成國公簡單的幾次出手來看,他的確是一個高明之極的政治人才。

  但是,這和武興有什么關系呢?

  朱儀所求的這些事情,得利的都是成國公府,對他武興并沒有什么好處,他在軍府這么多年,能夠屹立不倒,也不是沒有底牌,不夸張的說一句,即便是成國公府,想要無緣無故的針對他,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他為什么要趟這趟渾水呢?

  不過,武興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是,朱儀卻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意,他不怕武興要好處,就只怕他不要好處。

  肯要好處,就說明有的談。

  呷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朱儀斂容擰眉,望著武興悠悠開口。

  “不知道,若有軍府都督之位,可能打動的了武同知?”

  “你什么意思?”

  武興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剛剛的澹定從容之色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認真。

  單是這樣的反應,便已經說明了,從此刻起,主客易位!

  朱儀仍舊不慌不忙,繼續道。

  “武同知其實已經猜到了,不是嗎?否則的話,你也不會將此事問的這么清楚明白。”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誰又能看不懂誰。

  如果說最開始的時候,武興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朱儀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才耐著性子聽完的話。

  那么,隨著朱儀提起要讓他幫忙的時候,他就應該推辭拒絕,而不是一再追問,將整件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才猶猶豫豫,難以決定。

  朱儀這樣的身份,到了他的府上,有事相求必然不是小事,尤其是當他看到那份名單的時候,武興理當知道事情的份量,所以,他真的想要明哲保身,就不該繼續聽下去。

  不然的話,知道了這么多的秘密,又不肯幫忙,那么,就徹底惡了成國公府。

  以朱儀的地位性格,武興知道這么多事,如果說不能和他站在一條船上,那么,自然是要想辦法剪除的。

  武興既然選擇了繼續問下去,就說明,他并不是真的想推辭,而是想要談條件而已。

  可是話說回來,以武興如今的地位和背景,能夠打動他的條件,其實寥寥無幾。

  武興這個人,其實就是官場當中最常見的那一種。

  有向上的進取心,但是,又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有對官場黑暗的不滿,但是,又缺乏與之對抗的勇氣。

  到最后,只能庸庸碌碌,隨波逐流的過著,可偏偏,又不能完全心安理得的這么過著。

  總之,就是擰巴,但是,悲催就悲催在,他們擰巴也擰巴不到極致,心中固然矛盾,可也能夠接受。

  從這個角度而言,徐有貞這種純粹的,不擇手段只求上進的人,還有于謙這種,完全一心一意為國為民的人,才是官場上的極少數。

  所以對于武興來說,他不是不求上進,而是清楚自己上進的可能微乎其微,不得不選擇躺平。

  但是,真的躺平下來,他心中的憤滿又客觀存在著,所以,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愿意努力一把的。

  可矛盾的地方又在于,他的確愿意努力,但是,卻絕不可能豁出一切去冒險。

  所以…

  “拜托武同知的這兩件事,一是在幫我,二也是在幫武同知自己。”

  “這第一份名單上的這些人,他們能夠安穩繼續待在軍府當中,固然是因為他們頗有能力,但是,畢竟也是被人放了一馬,武同知幫我去把這個情分透出去,他們自然也會感念武同知一份情義。”

  說白了,這幫人做下的事情,除了朱儀知道,還有一個武興知曉,所以,他們自然也要忌憚武興。

  從這個角度而言,雙方的確是互惠互利。

  當然,也僅限于忌憚而已,武興心里非常清楚,真正能夠拿捏這些人的,只有朱儀。

  這也是這位成國公府的心計,他拿了名單出來,但是,卻沒有具體的證據。

  這些證據,必然是有的,不然的話,也不可能讓張輗相信,可朱儀并不拿出來讓武興知道,如此一來,武興就算是想去告密,也沒有用。

  反而會被張輗懷疑,他是不是在挑撥離間。

  “除此之外,軍府和兵部共掌武臣升降,兵部那邊就不說了,這批人被拿下之后,天子和兵部必然有自己屬意的人選推舉上來。”

  “可是軍府這邊,任禮死后,軍府無人執掌,自然要武同知和張家二爺兩位來舉薦人選。”

  “英國公府那邊,也要填補自己的人手,兵部那邊,自然有各家勛貴去解決,但是,總要有人來把這份名單,以軍府的名義遞上去。”

  “這個人選,非武同知莫屬!”

  朱儀臉上重新浮起一絲笑容,玩味的道。

  “自然,這些人到了軍府當中,也同樣會感念武同知的舉薦之恩。”

  “聽起來的確誘人,下官只用四處跑一跑,往朝廷上遞個奏疏,就可以白得這么多的人情,當真是一筆無本萬利的好買賣。”

  武興瞇了瞇眼睛,卻并不為所動,只是開口道。

  “不過,就憑這些人情,換得了一個軍府都督?國公爺還是莫要跟下官開玩笑了。”

  說白了,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武興并不在意。

  他在軍府這么多年,積攢的人情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對于升遷來說,根本沒有什么用處。

  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這輩子想要拿到實職都督,基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條路,是重新上戰場,憑借戰功取得爵位。

  但是武興自己知道自己的底子,戰陣殺伐,他倒也能做,但是,要說和楊洪,任禮這樣的宿將相比,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像是遠征阿岱汗,威震邊塞,號為“楊王”這樣的事,他做不來,他的性格,更適合在軍府當中處理軍務。

  可這條路,他做到都督同知就是頂點了,最多就是以后年老外放,可能會加右都督銜,但是,也不過是虛職而已,不頂什么用。

  真正的軍府話事人,他是不可能當上的。

  這是一眾勛貴的默契,朝廷這么長時間以來,除了洪武時代和永樂時代,曾經有零星幾個非勛貴的實職都督出現,基本上,能夠在軍府掌事的都督,都是身負爵位的。

  這中間的原因復雜的很,一兩句話很難說清楚。

  但是總的來說,武興想要成為軍府的都督,哪怕不是中軍都督府,只是其他相對沒那么重要的軍府,也難比登天。

  而最難解決的,就是讓勛貴們答應這件事,實職都督作為勛貴們的固有特權之一,想要讓他們交出來,基本不可能。

  這件事情,就連他背后的定國公府,也不會答應,更不要說,區區一些武臣的人情,能起什么用?

  “看來武同知是不相信我?”

  談到此處,朱儀的臉色總算是有了波動,似乎在思考,應該怎么繼續說服武興。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武興卻搖了搖頭,道。

  “國公爺不必說了,這個忙,下官幫了!”

  這下,倒是叫朱儀有些意外。

  這件事情,他的確是有把握的,但是,他的把握在何處,卻是不能說的。

  因此,武興在此刻答應下來,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見此狀況,武興倒是一笑,帶著些許的狡黠,道。

  “國公爺剛剛對下官說了,您這么做,是為了軍府風氣清正,重塑軍府風紀,下官身為軍府之人,豈可只顧一己之私,不顧大局?”

  “何況,國公爺所求之事,并不是什么難事,即便只是為結個善緣,下官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口氣聽著有點熟悉…

  朱儀微微一愣,這不是,他剛剛搪塞武興時的口吻嗎,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深深的望了武興一眼,朱儀似乎想穿透他平靜的臉,看到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但是這顯然不可能…

  于是,朱儀只得點了點頭,道。

  “如此,便多謝武同知了。”

  夜,暮色降臨,總算是讓悶熱了一整天的皇宮,多了幾分涼意。

  燈火通明的乾清宮外,朱祁玉負手而立,感受著微涼的夏日晚風,靜靜的聽著來自舒良的稟報。

  聽完之后,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道。

  “這個朱儀,的確是個人才,朕沒看錯他。”

  對于軍府的改革,朱祁玉其實一直早有心思。

  他見過大明后期文盛武弱的樣子,雖然說并不像前宋一般過分,但是,最遲在隆萬年間,武將的地位就低到了可怕的地步。

  在往后,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出現三品武將見到七品御史,都要低頭行禮的地步,這絕非是文武平衡的常態。

  當然,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十分復雜,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太平時節,武將的地位下降,文臣的勢力變強。

  但是除此之外,勛貴把持軍府,內部腐敗,軍府不斷敗落,侵占軍屯,軍紀廢弛等一系列的問題,都是原因之一。

  而且還有歷代皇帝的偏向,土木之役這種重大的事件影響,堆積起來,漸漸便形成了明后期的這種局面。

  這種局面一旦形成,最嚴重的后果,就是武將衰弱,難有名將,縱然是有,也往往難有善終。

  以朱祁玉的眼光來看,自家好大侄兒以后,真正軍人出身,能夠被稱為名將的,也就只有戚繼光,李如松這兩個,剩下的,俞大猷和李成梁也勉強能看得過去。

  至于其他的,雖稱名將,但是大多出身文脈,或許擅謀略用兵,但是,卻未必真的能稱為大將。

  畢竟,身為將軍,是要上戰場廝殺的,雖然文人當中,有那么幾個如王陽明一般文武雙全的,但是終歸大多數的人,都并非習武出身。

  即是如此,那么在戰場上,他們便不可能身先士卒,更習慣隱于陣后,坐鎮指揮。

  但是,只要仔細翻一翻史書就會發現,一軍之魂在于將,秦之白起,漢之衛霍,唐之秦程,宋之岳飛,無不是戰場勇勐,以一敵十乃至以一敵百之輩。

  唯有這樣的將領,才能帶出有血性,有戰力的軍隊。

  大明在洪武,永樂年間,也有這樣的人,諸如常遇春,藍玉,甚至太宗皇帝自己,都是單槍匹馬能夠率軍沖陣之輩。

  但是隨著老一輩的將星凋零,這樣的人便再難出現了。

  或者更準確的說,不是再難出現,而是再難得到應有的地位了。

  就說戚繼光這樣的人,如果在元末亂世,甚至都不必是元末亂世,哪怕是在永樂年間,他都必然會大放光芒。

  但是,生在一個文盛武弱的時代,他哪怕是走到了武將所能走到的頂點,可依舊要依附于文臣。

  他能夠毫無保留的施展自己的才華,并非是因為他自己的地位夠高,而是因為朝廷里頭有一位張太岳,在庇護著他,用他來掃平倭寇。

  然而,張居正一倒,這樣一位將星,哪怕身負如此戰功,也只能隨之被罷免歸鄉。

  歸根究底,其實還是因為,武將在明后期的地位太低,如果說,戚繼光能夠有如今楊洪的地位,那么他自身便是一棵參天大樹,何需依附于任何人?

  以文馭武的勢頭,是要剎住的,不然的話,軍中沒有勐將,自然也就沒有士氣,官軍沒有戰力,何以保家衛國。

  操練的再多,其實都比不上戰場之上,自家將軍身先士卒,一騎沖鋒的作用大。

  所以,軍府這樣的局面,勢必不能長久下去。

  但是,到底該怎么改,朱祁玉也只是心中隱隱有個方向,但是具體該怎么做,他卻并沒有清晰的思路。

  這也是他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軍府統掌軍旅之事,乃是武臣中的核心機構,一旦處理不好,比朝廷的其他改革要鬧出的結果,可能更要嚴重的多。

  不過,無論要怎么動,首先將軍府的勢力平衡起來,總是沒有錯的。

  朱儀的做法好就好在,這是整飭軍府的必經之路,如果說,軍府當中,始終都是那幾個大世家的嫡系,那么,朱祁玉無論要從那個方向進行改革,都不是容易的事。

  只有軍府中的派系越多,改革起來才越方便。

  抬頭望著月色,朱祁玉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但是最終還是平復下來,道。

  “讓清風告訴朱儀,只要初心是為大明社稷,文武平衡,只要不行陰詭之事,他盡可放手去做,若出了錯,朕自會善后。”

  “是…”

  舒良低頭應聲,匆匆下去傳話。

  朱祁玉的心中,卻多了幾分期待,既然朱儀是個人才,那不妨看看,他能夠做到哪一步吧。

  或許,他能給自己一個驚喜,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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