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迎候的雖然是朱儀,但是,他們到的卻是英國公府。
雖然說,當初太上皇歸朝之前,英國公府在張輗的一番操作之下,成功的得罪了圣母皇太后,以致于曾被焦敬和任禮暗中聯手壓制過一番,甚至于,成國公府和英國公府的婚事,也暗含著,用成國公府分走英國公府勢力權柄的味道。
但是,這一切都隨著太上皇回京,而發生了改變。
和孫太后因為娘家的事耿耿于懷不同,太上皇對于英國公府的倚重,是無可比擬的。
這其中的原因十分復雜,但是說白了,其實還是底蘊二字。
從理智的角度而言,英國公府如今雖然衰落,但是,仍舊是勛貴當中第一等的勢力,手里的資源人脈極其豐富,雖然說暫時沒有能主持大局的人,但是,多年積淀下來的影響力,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動搖的了的。
而且,當初孫太后讓兩府聯姻,一方面是為了收攏成國公府,另一方面也是盤算著要分走英國公府的勢力。
可是,很多事情,往往并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或者說,孫太后后宮婦人的身份,還是限制了她的見識。
在她的觀念當中,兩府從永樂時代斗到正統年間,即便是有了姻親,也必然不會握手言和,只不過是從明面上轉到了暗地里而已。
但是,她不清楚的是,在如今復雜的朝局之下,兩府面對著邊境勛貴的威脅,早已經不再是當初一家獨大的年代。
成國公府固然是在孫太后的賜婚下,才和英國公府綁在了一起,但是姻親一成,朱儀不僅沒有像孫太后想象的那樣慢慢蠶食英國公府的勢力,反而和張輗聯合在了一起,隱隱和焦敬等人斗了起來。
如此一來,兩府聯合之下,對于太上皇來說,拉攏英國公府,就等于順帶著拉攏了成國公府。
這就是底蘊,手中握有數十年來積累的人脈勢力,讓英國公府在經歷數次失敗之后,仍可有復起的機會。
所以,在太上皇的眼中,有張輔的赫赫聲名,保證英國公府的能力,有兩府聯合的份量,保證英國公府在勛貴中的地位,有張軏奮不顧身,毅然出使的作為,保證英國公府的忠心,他沒有理由不將英國公府當做自己最倚重的臣子。
如此一來,很多東西就悄然發生了改變,太上皇既歸,自然輪不到宮中圣母繼續做主。
單純的靠自身的勢力力量,即便是焦敬有任禮暗中相助,也是被碾壓的局面。
張輗當初雖然是得罪了孫太后,但是別忘了,他之所以冒著風險,把孫太后的娘家會昌伯給扔出去,就是為了保住寧陽伯陳懋。
單從陳懋的角度來說,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而在其他諸勛貴的眼中,能為了搭救自己人,得罪圣母皇太后,這樣的勇氣,也無疑讓張輗的聲望高了一截。
這一點,在整飭軍屯的那次朝會上,便體現的淋漓盡致。
要知道,任禮雖然是被臨時推出去的,但是畢竟也掌握了一部分軍府勢力,這也是他當時有勇氣鬧事的原因。
但是那一次,張輗和朱儀兩個人,暗中和各家勛貴打了招呼,在朝會上默不作聲,留任侯爺單打獨斗,以致于最后被楊洪一陣猛攻之下,被黯然下獄。
雖然說,這樣做的后果就是,勛貴的勢力再度衰弱下來,但是,英國公府卻無疑重新在靖難舊勛貴當中,取得了優勢的地位。
看著在前頭引路,笑意晏晏的朱儀,朱鑒瞥了一眼身旁的徐有貞,不由嘆了口氣。
差距還是太大啊…
雖然說,他剛剛在馬車當中,對張輗等人這次的所作所為大加抨擊。
但是平心而論,如果說換了他在張輗的位置上,大概率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論年紀,朱儀比徐有貞還要年輕的多,但是,人家家里有爵位啊!
一座國公府的份量,只要能夠做成,別管這位國公爺年紀多輕,他在勛貴中的地位都不容忽視。
反觀自己這邊,就只有一個徐有貞,看起來還愣頭愣腦的,是什么樣的腦子,當初能說出南遷的話,唉…
在花廳當中寒暄了兩句,張輗便直入正題,道。
“諸位,明日便是太子殿下出閣之日,我等此前做了諸多準備,冒了諸多風險,便是為了明日,如今,梃擊香案一事,雖被按了下來,但是,朝廷之上輿論已起,只要明日我等配合得當,必定能夠成功拿回成國公的爵位。”
話音落下,朱儀亦正色起身,對著在場諸人深深一拜,道。
“為成國公府一家之事,勞太上皇數度操勞,諸位傾力配合,朱某心中,實有惶恐,然門楣榮耀,不敢輕棄,還望諸位見諒,明日若能成功拿回爵位,在場諸位,皆是成國公府的恩人,且先受朱某一拜!”
這話說的好聽,但是言下之意就是,幫忙的是恩人,要是阻攔的,那就是仇敵了…
眼瞧著拿回爵位的事情,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位素來與人為善的小公爺,明顯也開始展露出自己的鋒芒。
爵位的重要性,對勛貴世家的重要性來說,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眾人當中,陳懋率先開口道。
“小公爺放心,明日之事,既是太上皇詔旨,亦是我等勛戚之家,共同之期望,成國公府若能拿回爵位,我靖難勛貴一脈,便如往日般,有兩大公府合力支撐,往后不是小公爺依仗我等,卻是我等要依仗成國公府了!”
雖然說,如今陳懋由寧陽侯被降成了寧陽伯,但是,他的資歷和戰功畢竟擺在那。
他的表態,就像他自己說的,其實是代表著靖難舊勛貴一脈在表態。
緊隨其后,焦敬也開口道。
“不錯,此事雖然重大,但是,有太上皇和圣母在,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成國公府一脈,為太上皇嘔心瀝血,如今爵位虛懸,我等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明日之事,定當竭盡全力。”
和陳懋不同,焦敬是外戚,所以他和宮中的關系更加親近,他的這番話,實際上代表著宮中圣母的態度。
事實上,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步,因為明天的出閣儀典,除了需要大臣們的配合之外,也同樣需要圣母的配合。
有焦敬的這番表態,便說明,圣母那邊,沒有什么問題。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朱鑒的身上!
這次他們聚在一起,說白了,就是一次戰前統一思想的會議,目的就是讓各方勢力再次做出表態,以期明天不出差錯。
如今,太上皇這邊的各方陣營,都已經做出了表示,剩下的,就只有朱鑒代表的文臣陣營了。
雖然說,能夠真正算是太上皇一黨的文臣,如今只有朱鑒和徐有貞,但是,他們能夠影響到的人,可多得很。
尤其是朱鑒,別看他久在京外,而且最近好像在朝堂上很不受待見,可需明白的是,這位老大人,那是一步步踏踏實實的走上來的。
像是這種人,就算是再不善經營,也必然會有各種各樣的人脈牽連,只不過多與少罷了。
朱鑒這段時間名聲不好,但是,不代表他在朝中就沒有支持者,這也是他們今天,特意將朱鑒喊過來的原因。
不過,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朱老大人卻沒有跟著焦敬說話,而是沉默了下來。
見此狀況,朱儀皺了皺眉,和一旁的張輗交換了個眼神,躊躇片刻,道。
“朱閣老,朱某知道,此事用了些手段,讓閣老不喜,昨日之事,也確會令太子殿下出閣儀典,有小小波折,但是,此事我等事先得了太上皇的詔旨,并非私自而為。”
“如今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的箭,明日之事,還望朱閣老相助!”
說著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當中,朱儀竟然端端正正的朝著朱鑒躬身一拜,道。
“原本,朱某不該如此為難閣老,但是,此事臨時出了些差錯,就在幾日之前,因為一些事情,朱某惹了岳丈不悅,因此,此事岳丈恐怕不會插手,如此,朝堂輿論一事,恐怕需得閣老援手。”
“事到如今,朱某也是迫不得已,懇請閣老看在我等皆是為太上皇出力,施以援手,無論明日事成與否,成國公府上下,必將感念閣老恩情!”
話音落下,原本就皺著眉頭的朱鑒,神色更是有些不好看。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張輗等人,見對方毫無驚訝之色,便知道他們都已經知曉此事,只將他蒙在鼓里。
要知道,按照原本說好的,朱儀可是打了包票,胡濙會在朝堂上替成國公府說話,這件事情才推進的這么順利。
可現在,胡濙不出面了,那么,文臣當中要出一個有分量的人,可不是就只有他了…
再聽聽剛剛朱儀的話,這哪是請求,分明是在要挾!
這個時候,一旁的張輗也道。
“朱閣老,是出突然,我等也措手不及,但是,諸般布置已經做好,想來,即便缺了大宗伯,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閣老放心,此事若成,除了成國公府外,我英國公府,也必將念你援手之情!”
這是在聯合施壓了…
答應了,是兩大公府的人情,可要是不答應,那可就是將兩府都給得罪了!
朱鑒望著對面的幾人,神色越發的難看。
坦誠的說,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已經很難收手了,不然的話,前期所有的付出,都會付諸東流。
要知道,這一次為了替成國公府復爵,他們做出的準備,可不止是梃擊香案這么一樁案子這么簡單。
底下付出的利益,可還沒用出來呢,真要是就此作罷,就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么簡單了。
所以,朱鑒哪怕心中不滿,但是也知道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然而即便如此,如今這種場面,也讓他難受的很。
這哪是求他幫忙,一個個的,分明是在逼迫。
這一刻,朱閣老無比慶幸,自己在來的時候,提前做了準備,不然的話,可真的是要孤軍奮戰了。
不過,如今…
“小公爺此言差矣!”
朱鑒默不作聲,端起茶盞默默抿了一口,見此狀況,一旁的徐有貞立刻立刻站了出來,直面對面的一眾勛貴,緩聲開口道。
“為成國公府復爵,固然是我等皆所愿之事,但是,小公爺也不可否認,這件事情,是損各方之利益,乃至是拿太子殿下冒險,換成國公府一家之利。”
“為大局計,閣老自然不會推辭,但是,越是臨至大事,越當各守本分,閣老早前已經為出閣之事盡心竭力,如今小公爺卻臨時要求,讓閣老明日出頭,豈非強人所難?”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的臉色均有些不大好看,似乎沒有想到,小小的一個徐有貞,竟敢如此反駁他們。
然而,還沒有結束,徐有貞環視一周,繼續道。
“先前為太子備府一事,閣老在朝中奔走呼號,不惜以自身清譽做賭注,以致于如今在內閣當中備受排擠,當此之時,諸位要閣老出面代替大宗伯提起此事,可曾想過,此事之后,閣老在內閣當中如何立足?”
“為成國公府復爵,我等自然是會盡力,但是,既要閣老以身犯險,又以如此居高臨下之姿,小公爺,未免有些過分吧?”
這一番話,說的對面臉色一陣陰沉。
但是,朱鑒心中卻暗暗高興不已,讓你們聯合逼迫老夫,怎么著,被話噎住了吧?
不過,這個時候,終究還不能撕破臉,因此表面上,朱鑒還是對著徐有貞輕輕喝了一聲,道。
“元玉,此事乃太上皇首肯,莫說是要老夫出力,就是丟官去職,又有何妨,我等同謀此事,豈可以如此險惡之心揣測諸位,平白讓人笑話,還不退下!”
“明公…”
徐有貞明顯還想再說什么,但是,看著朱鑒沉下來的臉色,終于不甘不愿的拱了拱手,重新坐下。
有了這番打圓場的話,花廳中的氣氛也總算是有所緩和。
別人給了臺階,自然不能不給面子,朱儀拱了拱手,道。
“閣老深明大義,朱某佩服,此事的確是朱某做的不妥當,但是,還請閣老看在朱某為家族奔走數日,一時考慮不周的份上,莫要計較…”
朱鑒將茶盞輕輕的擱在案上,笑道。
“小公爺不必客氣,成國公府境況,老夫也略知一二,小公爺獨自支撐家業,的確不易。”
“明日之事,既然大宗伯不便出面,老夫自然義不容辭,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