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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母子連心

  景陽宮中,朱祁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吳氏說的這番道理,他自然都是懂的。

  但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么矛盾。

  越是清楚天家涼薄,越是明白人與人之間時刻糾纏著利益,朱祁鈺就越希望能有純粹不摻雜其他的感情,至少,不能是純粹的利益謀算。

  就像吳氏喜歡杭氏,雖然朱祁鈺覺得不妥當,但是,他也能夠接受,畢竟,杭氏的性格,很多時候也的確招人喜歡。

  但是,現在吳氏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她和杭氏之間,并非是杭氏孝敬她,她偏愛杭氏這么簡單,而是摻雜著更多的,心照不宣的東西,這就讓朱祁鈺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

  說白了,吳氏寵著杭氏,并不單單是因為她能討吳氏喜歡,更重要的是,她既能聽話,又愿意聽話,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這看著或許很好,但是,只要仔細想來,其實是很殘酷的。

  因為,這個人今天可以是杭氏,明天也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一個后宮妃嬪,她們對于吳氏來說,并沒有任何的不同。

  這個道理不難明白,但是,真的剝開表面的溫情脈脈,將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卻始終讓人難以接受。

  景陽宮中沉默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如今已是春日,暖爐早已熄了,窗戶開著,微風吹過,掀起桌面上的心經微微翻動,整個暖閣當中,只余風聲。

  朱祁鈺明白,這是吳氏在教導他一個道理。

  一個,他早就明白,但始終不愿意去做的道理,那就是…

  天子和藩王是不同的,若是藩王,如何隨性都無所謂,只要不犯不可饒恕的大罪,朱家的藩王,日子還是過的很舒心的。

  但是,身為天子,注定稱孤道寡,要變成一個無情之人!

  原本,朱祁鈺覺得,吳氏抬舉杭氏,一是因為她會討吳氏歡心,二是因為她的處境和當初吳氏相似,讓吳氏起了憐惜之意。

  但是,剛剛的一番話,他才發現,他的這位母妃,遠沒有他以為的那么脆弱,她老人家的心境比誰都強大。

  她在后宮中做的這些,無論是最開始提醒自己不能動搖元后,還是之后抬舉杭氏,冷淡汪氏,其實想要達到的目的就只有一點。

  那就是希望朱祁鈺能夠明白,身為天子,可以寵愛任何一個后妃,但是,卻不能愛任何一個后妃。

  專情,對于皇帝來說,是罪過,對于后妃來說,是禍事!

  后宮當中發生的這諸多事情,其實歸結到底,都是吳氏希望他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可這個道理,他不僅明白,而且明白的比吳氏要深刻的多。

  因為他親眼見過,憲宗若不是專寵萬氏,不會給孝宗留下那么深的陰影,孝宗若不是獨愛張后,也不會子嗣單薄,嫡脈旁落,神宗如果不是早和鄭妃有約,也不會有長達二十年的國本之爭。

  雖然說,這其中個個都摻雜著種種復雜的政治因素,但是,終歸是因為帝王有情,而釀起一樁樁的風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吳氏做的是對的,從朱祁鈺真正在后宮投入感情的時候,他就沒辦法一碗水端平了。

  這和某個人無關,問題出在朱祁鈺自己的身上,但是…

  “母妃,對于朕來說,您,皇后,貴妃,都是朕的親人,與…旁的任何人都不同。”

  朱祁鈺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吳氏在上頭看著,竟驚訝的發現,自己這個兒子,眼角不知何時,帶上了一抹淚痕。

  隨后,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直接擊穿了她的心防。

  “娘,鈺哥兒這輩子,過的夠苦了…”

  “在家里,您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只這一句話,便讓吳氏愣在了原處,手里的珠子都停止了撥弄,這句話聲音很輕,但是,吳氏卻從中聽出了發自內心的疲憊和無奈。

  于是,這段時間以來,吳氏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起自己這個兒子。

  從土木之役開始,這個往常溫吞怯懦的兒子,首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屬于自己的鋒芒,并且一次次證明了自己。

  朝堂之上,不動聲色懾服群臣,邊境之外,運籌帷幄,力挽天傾,無論是面對著朝廷內的宵小之輩,還是面對草原上的野心威脅,他都能沉著冷靜,臨危不懼。

  吳氏雖居深宮,但也清楚的知道,外朝當中無數大臣,對于朱祁鈺的一片贊譽。

  可唯獨在后宮之事上,她有時候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理智清晰,但是,有些時候,卻又覺得他有些拎不清楚。

  所以,她明里暗里的提醒,糾正,想了各種法子,想要讓兒子在外朝內宮,都能做一個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的圣明天子。

  但是,直到現在,她才驚覺,自己始終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君王。

  他首先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然后,才是大明的皇帝!

  身為皇帝,是萬民君父,天下垂范,但是,身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會累的!

  吳氏看著朱祁鈺,眼前的他,更像是自己最熟悉的,喜歡縮在王府的那個懦弱孩兒,但是,無論是懦弱還是強大,眼前的人,都畢竟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一時之間,吳氏心中有些酸澀,躊躇片刻,她雙眸微闔,輕輕嘆了口氣,隨后將眼睛睜開,臉上便已重新帶起了笑意,道。

  “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了,你在外朝忙于朝政,后宮當中的風吹草動,哀家自要替你時時注意著。”

  “這也是因為皇后這段日子身子不便,若是尋常時候,這些事情,哀家才懶得操心。”

  “罷了,你既不愿,以后皇后和貴妃的事,哀家隨你心意便是。”

  到最后,吳氏還是做了讓步,自己的兒子自己疼,誠然,自從朱祁鈺登基之后,吳氏對他抱有了越來越高的期望。

  但是,就像朱祁鈺明知天子當無情,但始終割舍不掉心中那份羈絆一樣,吳氏雖然知道自己繼續堅持下去,一定能夠改變朱祁鈺,可此情此景之下,聽到自己的兒子聲音沙啞的叫她這一聲“娘”,她終于還是,沒能再狠下這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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