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今天的廷議,雖然沒有發生太多的事情,但是卻屬實是驚心動魄,而且,這中間的種種變故,隱含的信息量太大,不論是文臣,還是勛戚武臣,都勢必要回去再細細的思索一番,好確定自己之后該如何做。
當然,天子最后的那番話,還是讓不少的大臣,尤其是一些勛貴世家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雖然天子依舊沒有明著表態,但是,最后的那番話,卻耐人尋味的緊。
這段話中,首先說了整飭軍屯的目的,是為了恢復軍屯,即那句‘若得洪武之時軍屯半數之力,則我邊軍聲勢可壯矣!’
這就是前提條件,換句話說,也就是這次軍屯必須要達到的最終狀況!
其次,則是最后的那句話,‘唯有文武協力,方能政通人和’。
這句話在大多數人看來,有兩層意思。
其一是,文武之間要相互妥協,尋求一個平衡點。
換句話說,這次整飭軍屯,至少天子不會坐視兵部真的‘鐵面無情’,而是會適度的下場拉架。。
其二就是,雖然天子不會坐視兵部太過分,但是,具體能夠爭取到什么地步,還要靠勛貴們自己的能耐。
但是,無論雙方博弈到什么地步,整飭軍屯的目的必須要達到。
如此一來,文武兩邊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所以實際上,還是那句話,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天子的態度一旦清楚的表露出來,所有人在做事的時候,心里頭也就有了譜兒。
廷議結束,老大人們三三兩兩的相互議論著,開始往外頭走,準備繼續回衙門處理公務。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卻帶著一隊人走了過來,道。
“陛下口諭,召兵部尚書于謙,左都御史陳鎰,刑部尚書金濂,豐國公李賢,靖安伯范廣,昌平侯楊洪武英殿見駕。”
說這番話時,懷恩并沒有刻意的避著人,所以,在場的大多數大臣,基本上都聽見了。
這六人當中,于謙,陳鎰,李賢,范廣,都是實打實的天子黨,被天子召見商談政務不算奇怪。
整飭軍屯的奏疏雖然通過了,但是,到底還只是開端,后續有各種各樣的問題需要解決,天子召見他們商議一番,合情合理。
但是,金濂和楊洪…
老大人們紛紛想起剛剛被投入詔獄的寧遠侯任禮,心中不免對此次召見的內容,又多了幾分猜測。
不過,無論在場之人如何作想,天子召見,都不可怠慢。
于是,于謙等人客氣的朝著懷恩拱了拱手,沒多猶豫,便跟著往武英殿方向趕去。
到了武英殿中,懷恩引著眾人到了偏殿,然后拱了拱手,道。
“陛下正在更衣,吩咐請諸位稍待,今日廷議時間不短,想必諸位也餓了,咱家吩咐宮人備了些點心茶水,諸位可以進些先墊墊,咱家便先回去伺候了,有什么事情,諸位吩咐宮人即可。”
懷恩到司禮監不久,所以,相較于成敬,眾人對他并不算熟悉,只聽說是和舒良一樣,是自幼在宮中服侍,后來得了天子青眼,才被新提拔上來的大珰。
現在這么一接觸,老大人們倒覺得,此人和舒良那等口蜜腹劍之輩,頗有幾分不同。
如今天子身邊得寵的宦官有不少,但是,大多都是在內宮辦事,真正和朝堂上打交道的,其實無非是成敬,懷恩,舒良三人。
舒良自然不提,前一段時間,宣府城中‘勸諫’太上皇的光輝事跡,徹底讓這位東廠提督太監出了名。
雖然說,沒有像王振一樣那么招人恨,但是,也十分符合文臣們對宦官的一貫刻板印象。
依仗皇權,囂張狂妄,肆無忌憚,臉上永遠帶著虛浮的笑容,看著便讓人覺得不是什么好人!
不過,舒良再囂張,卻有一點好,那就是惟天子之命是從,自然,也因此十分得天子的寵,地位穩固難以動搖。
再加上,很多時候,他雖然行事乖張,但是除了太上皇的那件事情之外,也只是惡名在外,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讓群臣無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老大人們對他,也就是敬而遠之,當不存在罷了。
除了舒良之外,相對來說,讀書人出身的成敬,給朝臣們的觀感就好得多。
雖然同為宦官,但是行事老練,政務嫻熟,而且難得的是,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時常能夠勸諫天子,簡直和舒良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
而懷恩,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給人的感覺,既不像舒良那么肆無忌憚,也不像成敬那么不茍言笑。
如果非要給他一個印象的話,那么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周全。
不論是待人接物,還是言行舉止,他都好像有一種氣質,讓人覺得,事情交到他的手里,可以讓人放心的氣質。
摸了摸剛送上來的,溫熱的剛好可以入口的茶盞,就連于謙都罕見的起身拱手,算是給懷恩回了個禮。
送走了懷恩,偏殿中的氛圍卻反而有些沉寂。
忙了一大早上,眾人也的確是餓了,捏起送上來的點心,便吃了起來。
稍頃,待眾人用了些吃的,卻又有內侍來通報,道。
“各位老大人,陛下臨時有些事務處置,大約盞茶時候,還請諸位在此繼續等候片刻。”
于是,在場眾人不由面面相覷,只能坐下繼續等。
不過,點心也用過了,只這么干坐著未免尷尬,于是,沉默了片刻,李公爺率先打破了沉默,道。
“今日廷議,侯爺當眾揭露寧遠侯的罪行,實乃大勇之輩,若非侯爺挺身而出,老夫都難以置信,竟然有人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暗殺重臣之事。”
然而,話音落下,場面不僅沒有什么緩和,反而變得更加尷尬。
“豐國公過譽了,老夫也只是…”
楊洪苦笑一聲,看那樣子想說什么,但是,話到嘴邊,卻似乎又有什么顧忌,一直猶豫著,半天也沒有說話,到了最后,也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苦笑連連。
不過,這個時候,一旁的金濂卻開了口,道。
“說起此事,不瞞楊侯,老夫有一事想問。”
將目光落在楊洪的身上,金濂繼續問道。
“寧遠侯和于少保素無舊怨,就算是他在甘肅牽涉軍屯一事,可究竟是多大的事,值得他如此冒險?”
“方才在廷議之上,楊侯還未提及這一點,任禮便被陛下拿入了詔獄,但是,楊侯既然敢在廷上指證于他,想必對他的動機,應該也知道清楚的吧?若是有的話,不知楊侯可否,為老夫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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