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京城里頭,共有四座公府。
這是個常識問題。
但是事實上,任誰在朝廷當中,提起國公府,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英國公府,其次是成國公府和豐國公府。
至于定國公府,提起來的時候,大家都知道。
但是,沒人提的時候,也就沒人提了。
甚至于在勛戚這邊,認可的領頭人,可能是成國公,也可能是英國公,但獨獨不會是定國公。
為何?
因為,早在永樂年間,幾大公府分割勢力的時候,定國公府就被排除在外了。
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都有著輝煌的歷史。
初代英國公張輔,出身名門,開國勛臣河間王張玉之子,隨太宗皇帝靖難,屢立戰功,平定安南,扈從北征,一生戎馬,功勛無數。
初代成國公朱能,驍勇善戰,燕王府的最初班底,率軍奪取北平九門,率先攻入南京城,靖難之時,數次救太宗皇帝于險境,死后配享太廟,榮寵之至。
相比而言,定國公府,就顯得黯淡的多。
初代定國公徐增壽,雖然同樣出身名門,乃中山王徐達之子,但是他之所以獲封國公,一是因為和太宗皇帝的姻親關系,二是因為,他當時在建文帝身邊,屢次回護太宗皇帝,并且暗中通風報信。
或許,對于太宗皇帝來說,徐增壽的功績是最大的,因為沒有他提前傳信,可能太宗皇帝連起兵靖難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他畢竟和張輔,朱能不同,沒有親上戰場,立下戰功,這是先天上的不足。
可即便如此,太宗皇帝對于定國公府仍十分看重。
徐增壽在靖難成功的前夕,被建文帝親手所殺,令太宗皇帝痛惜之至。
剛剛即位,太宗皇帝就命不到二十歲的小定國公執掌后軍都督府。
可惜,這位小定國公,文武皆不夠出色,坐不穩位置,讓太宗皇帝十分失望。
不過幾年的光景,就被排除出了中樞,只能做些主持修皇陵,駐守后方,管理后勤之類的差事。
掌不了實權,就算有公爵的爵位,可有能耐,有戰功的勛臣,也不大瞧得上定國公府。
于是,派系漸漸形成,成國公府圍攏著燕王府的老班底,英國公府圍攏著北征晉封的年輕勛臣。
至于定國公府,只能和一幫在靖難當中投降獲封的勛臣,抱團取暖。
朝廷之上,漸漸形成了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爭鋒的局面。
如此數十年下來,定國公府無論是對于軍方,還是朝政上,都沒有了什么影響力。
別說是戶部的這些官員了,就連太上皇在位時,四時八節的賞賜,都比其他兩府要薄的多。
一片沉默當中,焦敬不急不緩的繼續道。
“對了,說起定國公府,老夫還想起一樁事,太上皇剛繼位的時候,老定國公曾想將長子徐顯忠送進宮去,在太上皇身邊當勛衛,結果,當時怎么說的來著?”
不顧張輗越來越黑的臉色,焦敬冷笑一聲道。
“沒記錯的話,當時正是定興王一句話,說此子看著溫弱,勛衛身負重任,他不合適,便讓太上皇將老定國公駁了回去。”
“結果,就因此事,老定國公轉過年來,就郁郁而終,不錯吧?”
“夠了!”
眼瞧著焦敬越說越過分,張輗終于忍不下去,輕輕的一拍桌子,道。
“老定國公是自己生了重病,和我兄長有何關系?陳年舊事,駙馬爺此刻提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話雖是如此問,但是實際上,張輗卻并不需要回答。
焦敬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英國公府已經沒了退路,現在收手退讓,就會成為下一個定國公府。
沒有實權,沒有勢力,沒有人脈,空有一個爵位。
雖然擔著公府的名頭,但是連戶部的一個小官,都敢義正言辭的拿所謂制度明目張膽的克扣。
在升斗小民眼中,定國公府高高在上,但是在自己的圈子里,低三下四,尚且被冷眼相拒。
想要暫時蟄伏,為下一代鋪路,也得看當權者的臉色和心意。
同為國公,定國公親自入宮求告,想給兒子一個好前程,貼近一下新天子,諸般努力,卻抵不過張輔輕飄飄的一句話。
這中間的關節,當時秉政的張太皇太后不知道嗎?輔政的三楊不清楚嗎?
不是,他們當然明白,但是不在意。
因為定國公的份量,不足以讓他們開罪張輔。
但是若是換了成國公朱勇去說呢?
要真是那樣,張輔根本就不會開口否決,因為他否決了也沒有用。
英國公府縱然一時得勢,但是也不代表成國公府失勢。
至于定國公府,駁了也就駁了。
生氣就忍著,憋屈就憋著,把自己活活氣得重病而亡,也是咎由自取。
世家勛臣,看似風光,實則殘酷無比!
英國公府現在收手退讓,不止放棄的是太上皇和孫太后,還等同于放棄了東宮。
接連兩代被旁置,足以將英國公府的底蘊消磨殆盡,成為下一個定國公府…
看著色厲內荏的張輗,焦敬端起手里的茶盞,抿了口茶,淡淡的道。
“二爺何必著急,老夫不過是為定國公府感嘆二爺,中山王徐達之后,一門兩國公,嘖,可惜了,除了世劵,也沒什么東西了…”
朱儀坐在一旁,看著兩個人的交鋒。
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
怪不得,從一開始,焦敬的態度就如此強硬。
如他所說,事已至此,英國公府早就沒有了退路。
張軏死罪難逃,那么留給英國公府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條路,那就是,好好的配合宮中圣母和即將歸來的太上皇。
這樣,尚可保留幾分權勢,哪怕,這保留的幾分權勢,未必全由自己掌控。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
英國公府,要認清楚自己現在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再看焦敬,朱儀只覺得,他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心中不由暗暗多了幾分警惕。
果不其然,焦敬最后的這一句感慨,瞬間擊穿了張輗的心理防線。
他略顯頹唐的靠在椅背上,道。
“那好,就聽駙馬爺的,之后議事,到駙馬府上,不過,五軍都督府之事,老夫還要考慮一下。”
見此狀況,焦敬臉上終于露出一抹正常的笑意,道。
“二爺明智,其實,五軍都督府之事,二爺也不必太過擔心,任侯說到底,只是個過渡而已,只不過因為現在沒有人手可用,所以暫時讓任侯出面主持一切。”
“可說到底,這些人就算愿意聽任侯調用,也是看著英國公府的面子,任侯到底只不過是新晉的勛臣,根基底蘊不夠,所以到最后,一切還是要仰仗英國公府。”
見張輗沒有反應,焦敬想了想又道。
“既然二爺要考慮,那不妨多想幾日,老夫聽說,三爺等人,已經從詔獄當中被轉至大理寺監牢。”
“如今罪刑皆定,想來,朝廷不至于不近人情到連最后一面都不讓見,二爺若去探視三爺之時,不妨替圣母帶一句話。”
張輗抬了抬眼,問:“什么話?”
焦敬沒有直接說,而是往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道。
“圣母說,待太上皇歸朝之后,她會…”
這句話說完,張輗頓時臉色一變,問道:“果真?”
焦敬沒有說話,只是拱了拱手,帶著朱儀告辭而去,留下神色復雜的張輗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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