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讓遠行之人的路途,格外的不好走。
雖然表面上平靜的很,但是吳氏依舊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足足小半天沒有挪動地方。
直到押送金英前往南京的隊伍,徹底消失不見之后,她才隨著朱祁鈺,兩人下了城樓,往景陽宮去。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擦黑。
燈火映照在厚厚的白雪上,顯得明滅不定。
這次隨侍過來的,依舊是吳氏的大宮女青珠。
眼瞧著吳氏下了城樓,她連忙上前,遞上早就準備好的暖手爐子,又指揮著人,將早就熏暖的軟轎抬過來。
到了景陽宮,出來迎接的是御用太監王誠。
他也是朱祁鈺新晉提拔的內宦之一,自從舒良接掌了東廠之后,他就被調到了景陽宮當管事太監。
和成敬一樣,王誠也是個辦事妥帖之輩。
雖然朱祁鈺過來,沒有提前知會,但是他還是很快就準備好了晚膳。
或許是因為金英的事情,吳氏顯然沒有什么胃口,略進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窗外的雪還沒停,盡管來往的內侍走動起來都輕手輕腳的,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能夠聽到“嘎吱嘎吱”的輕響。
手里捻著一串佛珠,吳氏飲了口茶,神情似是有些舒展,開口道。
“金英既走了,那孫氏那邊,和外頭結交就沒那么方便了,少不得,內外往來會露出馬腳,這些日子,你需仔細著些。”
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母妃放心,舒良已經將東廠整合了起來,這些日子,宮內宮外出入的一干人等,東廠都在暗里盯著,只要那邊有動靜,兒子就能將他們一個個的都揪出來。”
之所以,要費這么大的工夫,將金英拿下。
原因就在這里。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雖然之前,吳氏已經對宮中的內宦有過一輪清洗。
但是畢竟,孫太后在宮中經營了這么許多年,想要徹底將她的勢力拔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些明顯是她的死忠的,的確早就已經被打殺的打殺,逐出宮門的逐出宮門。
但是宮中關系,畢竟錯綜復雜,有多少人還在暗中為孫氏效力,卻并不容易清查。
要將他們一個個的揪出來,是個水磨工夫,只能慢慢的查。
這才是吳氏下定決心要拿下金英的原因。
金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平素有眾多政務,需要和外朝對接,所以出宮往來十分方便。
有他在,聯絡外臣的活計,孫太后根本不必他想。
而且,因為他每天要和很多大臣有往來,所以根本沒辦法確定,他們聯絡傳遞了些什么。
但是金英被拿下之后,至少這宮中,有權力自由出入的內宦,都可以保證是朱祁鈺的人。
如此一來,再有除他們之外的人,和外臣擅自結交,很容易就能夠辨認出是不是孫太后的人。
除非孫太后放棄動作,安安生生的待在宮里養老。
不然的話,她手里的那點底子,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一個個的消磨殆盡。
見朱祁鈺胸有成竹,吳氏放下心來,緩緩的撥動著手里的珠子,繼續道。
“說起來,這些日子,孫氏除了暗中撥弄這些事情,慈寧宮中的戒備,也嚴了許多。”
“據說,一應膳食飲水,都出自她宮中的小廚,還要經人檢驗,方敢入口,似乎是生怕,哀家給她下毒似的…”
說著話,吳氏的眼中忍不住浮起一絲嘲弄,道。
“不曾想,她寵冠六宮這些年,到了如今,竟怕起這等下作手段。”
吳氏在宮中待了這么多年,自然是什么陰損手段,都見過的。
然而這么多的手段當中,唯獨下毒,是最下作,也最被她瞧不上的手段。
不為別的,就因為下毒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好防范了。
大型的宮宴上,一飲一食都有嚴格的查驗,不可能做得了手腳。
至于日常的膳食,只需要讓人預先嘗一嘗,便可以將這種手段隔絕。
何況,太醫院也不是吃干飯的,宮中的貴人們,每隔三日就要請一次平安脈,還要記錄醫案。
身體上稍有不對,立刻就會被查出來。
后宮當中,想要害一個人的手段多了去了,相較之下,下毒既不能保證成功率,還容易留下證據。
畢竟,飲食之物,只要肯查,從經手之人到接觸過的內侍,順藤摸瓜,很容易抓到證據。
一旦害人不成,被抓了把柄,就是板上釘釘的禍亂宮闈。
別說吳氏現在沒想把孫氏怎么樣,就算是有心要針對她,也不會用這等容易被人反過來拿捏的手段。
這些話,吳氏本是當笑話說的,但是朱祁鈺聞言,卻是苦笑一聲,道。
“母妃,說起來,此事倒和朕有關,沒猜錯的話,孫氏如此緊張,防的并非是母妃,而是朕!”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不少日子,朱祁鈺自己都快忘了。
當初,還是紫荊關大戰之時,他懷疑孫太后和任禮之間有什么勾連。
大戰當前,為了防止孫太后動歪點子,也是為了試探金英,他特意用朱見深來拿捏過孫太后一次。
想來,便是從那以后,孫太后才提高了警惕。
她自己在宮中多年,自然是知曉,吳氏不會對她用下毒這等見不得人,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手段。
但是涉及到太子,她便不敢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寧可信其有,也要多加一層防范。
將那日的事情對吳氏說了一遍,吳氏這才恍然,道。
“怪不得,孫氏那邊,這些日子,突然就緊張了起來。”
略沉吟了片刻,吳氏似是有些猶豫,但躊躇了一下,她還是開口問道。
“既然提到了太子,哀家有一言,早就想問你了,如今你已繼位,對東宮之事,如何打算?”
朱祁鈺一愣,幾乎沒怎么猶豫,便道。
“母妃何出此言,兒子登基之時,東宮便已立儲君,此事朝野上下皆知,又何須多做打算?”
話音落下,他便瞧見吳氏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這副神情,讓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和吳氏深談的場景。
朱祁鈺苦笑一聲,猶豫了一下,便揮手斥退了周圍隨侍的宮人。
待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暖閣當中只剩下兩三個心腹宮人侍奉著,朱祁鈺才沉吟著開口道。
“母妃放心,如朕在登基之前,對群臣所下手詔一樣,東宮若不失德,朕不會輕動東宮!”
話音落下,吳氏的眉頭肉眼可見的便是一皺,望著自家兒子,神情有些猶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