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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帶著鐐銬跳舞

大熊貓文學    皇兄何故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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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的這兩日,外朝朱祁鈺動的不多,但是內廷當中,他已經漸漸開始布置。

  他既然下定了決心,要整肅內宮,那么從動作上來說,其實也無非就是兩步。

  首先是拿掉孫太后的人,然后是提拔自己的人。

  這兩個相對來說,后者其實更容易一些。

  這幾日下來,除了成敬之外,加上興安,他總共提拔了四個總管太監,分別是御用太監王誠、都知太監舒良、御馬太監張永。

  說起來,這還要托王振的福,他出征的時候,帶走了不少緊要內宦,土木之事一出,不僅是外朝,宮內也出現了不少高級內官的缺額,朱祁鈺便直接拿來就用了。

  不過他的精力更多的放在外朝上頭,宮里頭他只是提拔了這些人上來,吩咐他們聽從吳氏的令諭,別的倒是沒怎么管。

  此刻聽吳氏提起,于是問道:“母妃說的是哪些人?”

  吳氏捻著珠子,道:“這宮里頭大多數的內宦,只要你冊封詔書一下,哀家自可處置,但是有幾個人,卻是不好妄動。”

  “一是慈寧宮總管太監王瑾,二是御用少監阮浪,他二人是范弘門下,和王振牽連不深,又在宮中資歷年久,沒有理由,不好無故打壓。”

  凡事都要講究一個理字,宮中內宦固然是天子家奴不錯,但是也不是無緣無故就可以處置的。

  宮中孫太后的人有很多,但是大多數品階都不高,想找錯處很容易,實在不行,打發出宮去便是。

  但是像這種到了執掌內廷衙門級別的太監少監,還是要講究規矩的。

  后宮當中,也是眾目睽睽都看著呢,好不容易混到了這等地步,結果什么錯都沒犯,就被打殺了,以后不免讓后宮也風聲鶴唳。

  朱祁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便輕輕嘆了口氣。

  這兩個人他也熟悉,阮浪就是前世“金刀案”的重要參與者之一。

  至于王瑾…

  前世的時候李永昌還在,他自然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御用監,待他登基之后,經過王誠的引薦,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一。

  不過如今看來,局面已大不相同,十有八九,是被孫太后拉攏過去了。

  身在宮中,有些事情,其實是由不得自己決定的。

  擰著眉頭思索了一陣,朱祁鈺忽而舒展了眉頭,開口道。

  “母妃,若是他們沒什么錯處,倒也不必強加于人,被拿了把柄反倒不美,留著便是!”

  吳氏手里的珠子停了停,臉色略有些不滿,道。

  “你如今已是皇帝,除惡務盡的道理,該是懂得,怎么如此婦人之仁?”

  眼瞧著吳氏有些生氣,朱祁鈺倒也不緊不慢,伸手將眼前的茶盞添滿,道。

  “母妃莫急,除惡務盡的道理,兒子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問題是,這惡,真除得盡嗎?”

  面對著兒子的發問,吳氏愣了愣,陷入了沉思。

  于是朱祁鈺繼續道。

  “母妃,朕之所以想要在后宮大動干戈,無非是想要后宮安寧,不生波瀾,要達到這一點,事實上,原也不必趕盡殺絕,只要宮中太后仍在,有些事情,便是絕不了的。”

  這也是朱祁鈺這段時間才剛剛想明白的道理,他清洗后宮,為的是將后宮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這不代表,就是將孫太后的人馬一網打盡。

  事實上,也根本打不盡!

  前世的時候,他雖然不曾這么大規模的清洗內宮,但是那么多年,有吳氏和汪氏統管后宮,說是經營的密不透風,也不為過。

  但是還是鬧出了“金刀案”和“南宮復辟”。

  就像現在一樣,孫氏到底是皇太后,朱祁鈺折掉他一個李永昌,里面就會冒出一個王勤頂上。

  就算他再想法子折掉王瑾和阮浪,也自然會有新的人再頂上。

  后宮中人,往往身不由己。

  受了孫太后的提拔,心中愿不愿意,都會成為她的人。

  換句話說,所謂的除惡務盡,就是個偽命題。

  孫太后在一天,這個惡就除不盡!

  當然,除不盡不代表不除,孫太后一己之力,能夠保下的人畢竟有限,這宮中大多數地方,該清洗還是要清洗。

  但是想要一網打盡,卻是不可能的。

  吳氏亦是心思通透之輩,朱祁鈺這么一說,她便也明白過來,想了想,道。

  “如此也好,孫氏將王瑾調走,本就是在表明態度,你剛剛登基,便這么明目張膽的動她的人,傳出去落得個刻薄寡恩,威逼太后的名聲,也不好。”

  然而說完之后,吳氏到底還是嘆了口氣,有些不甘心,道。

  “你說的道理,哀家也能明白,不過這些人留著,終歸是個隱患,不曉得什么時候,就會出亂子。”

  朱祁鈺倒是坦然,勸道。

  “母妃也不必如此,太后既保下他們,總不會白養著他們,留著他們是要讓他們做事的,有朝一日,亂子真的出了,被打殺的,可就不只是這幾個內宦了。”

  話說到最后,朱祁鈺的嘴角泛起一絲冷意,口氣森然。

  不得不說,前世的南宮復辟,讓朱祁鈺想了很多。

  曹吉祥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

  沒有曹吉祥,還會有李吉祥,王吉祥,只一個內外傳遞消息的內宦而已,孫太后想要找到容易得很。

  所以歸根到底,根子不在于這些內宦,而在于他們背后的人!

  感受到兒子突然泄露出的殺氣,吳氏眉頭浮起一絲憂慮,不安道。

  “皇帝,你可不能沖動…”

  她在宮中多年,陰損狠毒的伎倆不知道見了多少,但是只要做了,都必然會留下痕跡。

  太后到底是太后,朱祁鈺真要是對她動手,哪怕做的再隱蔽,也很難不出差錯。

  后宮之中,殺一個人容易,但是要應付殺人帶來的后果,才是真正的麻煩。

  真要是這么做了,朝議民情暫且不談,鬧出什么謀反靖難的事兒,才是真正的大亂子。

  所以一時之間,吳氏是真的害怕朱祁鈺真的犯渾。

  所幸的是,朱祁鈺也不傻,看著吳氏緊張的樣子,開口道。

  “母妃不必擔心,朕還不糊涂,就算是要動手,也得他們先動手,朕豈會做那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之人?”

  吳氏能夠想明白的道理,朱祁鈺自然懂得。

  孫太后要死,只能是她自己尋死,他那遠在虜營的哥哥,也是一樣!

  陰謀詭計成不了大事。

  前世的時候,朱祁鈺不是沒想到一勞永逸,但是他更明白的是。

  只要南宮中的太上皇和宮中的孫太后一旦出事,是不是他做的,天下人都會覺得是他做的。

  不要以為天下承平,就真的社稷安穩了。

  朝野民間,圖謀不軌的人多了去了。

  他這頭敢殺了朱祁鎮,要不了多久,不忠不孝,不悌不義的名頭,就會壓在他的頭上。

  他哪怕不在意身后之名,總要在意朝局平穩,天下安定。

  到時候,各地的藩王宗室,都不用多,就那么兩三個,站出來指責他殺兄弒君,哪怕沒有證據,各地也必會烽煙四起。

  不要以為宗室真的是吃干飯的,武宗時,朝廷已經削藩那么多年,不還是鬧出了寧王之亂?

  何況除了宗室,還有各地的武將。

  這種事情,甚至連證據都不需要。

  只要朱祁鎮前腳暴斃而亡,后腳朝野民間必然會流言四起。

  朝廷就算是能派兵鎮壓,又能壓得了幾次?

  規矩和敬畏這種東西,建立起來困難,但是要破壞,不過一夕之事。

  朱祁鎮做的再錯,都是他的哥哥,大明的君王。

  于家而言,他是弟弟,朱祁鎮是哥哥,所謂長兄如父,于國而言,他雖是皇帝,但是朱祁鎮是太上皇帝,地位和皇太后等同,同樣要高于他。

  若是殺了朱祁鎮,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以下犯上。

  朱祁鎮能夠奪門成功,是因為他是兄長,是君上,無論于家于國,地位都要尊于朱祁鈺,談不上什么以下犯上。

  而且前世朱祁鈺的法統來自于他,他要拿回皇位,其實是合理合法的,只是政變的方式不合適而已。

  即便如此,奪門之后,朱祁鎮還是不得不重用廠衛,身邊之人稍有異動,便嚴刑峻法,惹得朝局動蕩不堪。

  這要是換了朱祁鈺,以下犯上,殺兄弒君的名頭穩穩扣上來,禮法立刻就亂了。

  他能夠以下犯上,別人難道就做不得?

  都不說那些尋常百姓,單說那些掌軍的將領,看到此事會怎么想?

  他將京營交給于謙,是知道于謙不會有異心。

  但是除了京城,各地手握重兵的武將,看到他以臣弒君,以弟殺兄,難道就不會起一點心思?

  心中沒了敬畏,破了禮法秩序,天下遲早大亂!

  是,歷朝歷代的確是有犯上乃至弒君的。

  唐有玄武門之變,宋有斧聲燭影,明有靖難之役。

  可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馬上君王,開國不久。

  朱祁鈺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他沒有唐太宗的雄武,也沒有太宗皇帝的偉略。

  直白點說,他帶不了兵,打不了仗。

  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跟那幾位一樣,親自手掌兵權。

  兵權,不是一份圣旨,一道命令,就能握得住的。

  失去了禮法秩序的約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真心效忠于另一個人。

  想要將軍權牢不可破的握在手里,就只有一條路。

  真刀真槍的上戰場搏殺!

  只有自己親自帶的兵,才會真正的效忠于自己。

  要是做不到這一點,就老老實實的,維持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法大義,帶著鐐銬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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