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當中,朱祁鎮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了。
這已經不是喜寧第一次對他提起這件事情了。
早在大約三天之前,喜寧就曾經代表也先,表示愿意和大明結親,并且答應,只要他肯答應,就放他回京。
當時朱祁鎮的確動心了片刻,所幸有袁彬在旁提醒他。
如今他們雖然身在虜營,但是終歸是大明之人,這個時候接受也先的親事,傳回大明,一則會讓百姓覺得,他這個大明天子甘愿做賊虜的女婿,毫無大國君王的威嚴。
除此之外,根據他們得到的消息,至少到現在為止,朝廷當中還是在竭盡全力想要將他這個天子迎回的。
而且大明和前朝不同,向來以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薄幣而自傲。
若是答應了這樁親事,未免被人覺得有貪圖享樂,樂不思蜀的嫌疑。
再則,袁彬還提醒他,也先為人狡詐,不論是最開始索要蟒衣金銀,還是后來在大同城下,都聲稱只要滿足他的要求,就會將自己放歸。
但是往往只要要求一得到滿足,也先就會絕口不提放歸之事,反而變本加厲。
一番話頓時打消了朱祁鎮的一絲幻想,當時便拒絕了喜寧,可誰料到,他竟還不死心,又來規勸自己?
朱祁鎮冷著臉,道:“此事,朕前番已經跟太師明言,如今朕在太師營中,一切不便,若太師真有意結親,待朕回京之后,再論此事不遲。”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朱祁鎮雖然生氣,倒也沒有徹底拒絕,說話還是留有幾分余地。
當然,這余地不是留給喜寧的,是留給也先的。
對于朱祁鎮的這種態度,喜寧并不意外,繼續勸道。
“這些繁文縟節,太師都不在意,皇爺又何必著?”
“奴婢保證,只要您答應結親之事,要不了多久,太師就會恭恭敬敬的將您送回京師。”
朱祁鎮冷眼聽完了喜寧這一番話,只道。
“我為大明天子,自當重禮守義,些許禮節太師不在意,但是朕需得遵行,此事不必再提。”
感受到朱祁鎮堅定的態度,喜寧終于變了臉色。
要知道,這件事情是他給也先出的主意,要是辦不成,少不得他要狠狠挨一頓罵。
若是如此的次數多了,說不準,自己要不了多久就會失勢。
感受過這種踩著別人的感覺,他怎么可能甘心回到之前那種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日子?
但是眼下朱祁鎮的態度,也的確讓他感覺到十分棘手。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大明皇帝。
他言語之間有逾矩也就算了,但是真要是對他動些手段,也先能先打死他。
何況,喜寧心里清楚,也先要的不是朱祁鎮這個人,他要的是大明天子和瓦剌公主結親,正正經經的那種結親。
若是沒有朱祁鎮這個大明天子背書,就算是將也先的妹妹塞進他的大帳里睡一晚上,也毫無用處。
起身在案前來回走了兩圈,喜寧目光沉沉道:“看來皇爺是打定主意了?叫咱家想想,定是那個叫袁彬的,又對皇爺說了什么,對吧?”
對于這種得勢猖狂的小人,朱祁鎮連多看一眼就不愿,將手里的茶盞一擱,淡淡道。
“朕說的不夠清楚嗎?袁彬是朕的人,和朕說了什么,和你無關,若無他事,你就告退吧。”
這就是要趕人了…
喜寧握著拳頭,陰翳的望著朱祁鎮,半晌,忽而笑了起來,道。
“打擾皇爺安歇,是奴婢的錯,既然皇爺不愿,那奴婢就如實回稟太師了,您好好歇著。”
說罷,沒多停留,轉身帶著人就離開了大帳。
如此的干脆利落,倒是叫朱祁鎮心中有些不安。
往常的時候,這個喜寧可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次就這么輕輕松松的離開了?
空蕩蕩的大帳當中,朱祁鎮忍不住起身,在大帳當中走來走去。
見此情況,哈銘問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對之處?”
朱祁鎮雙手交握,眉頭緊皺,道:“朕也說不明白,可就是覺得,這個喜寧不會這么輕易就放棄。”
聞言,哈銘也皺起眉頭,想了想,道:“話是如此,但是這件事情,絕非強迫皇上您就能辦成的,那喜寧無非是仗了也先的勢,才敢如此無禮,如今您態度堅定,想來也喜寧也沒有什么法子,畢竟以您的身份,就是也先也未必真的敢對您做什么。”
聽了哈銘的分析,朱祁鎮心神略松了松,但是心頭那股不安的感覺,依舊縈繞不散。
不對,肯定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朱祁鎮感到越發煩躁不堪,直覺告訴他,他一定忽略了什么,但是越著急,他就越想不起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朱祁鎮望著面前搖動的燭火,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哈銘,你說說看,明明早在三天前,朕就已經拒絕了也先的聯姻之事,當時喜寧也在場,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多此一舉,再來問朕一次?”
哈銘想了想,猜測道:“或許,是喜寧不甘心,覺得還有成功的希望,又或者,他想要借此事做什么文章?”
話到此處,哈銘的臉上也顯得有些迷惑。
他們現在身在虜營,生死系于也先一念之間,他們若要做什么,又何須費這番心思…
朱祁鎮道:“朕的態度早已表明,喜寧沒有必要來自取其辱,他定是想要借機做些什么?”
想起喜寧離開前奇怪的神色,朱祁鎮頭腦中驀然閃過一絲靈光,口中大叫一聲。
“壞了!”
說罷,朱祁鎮霍然起身,著急的在四下打量了一圈,最后緊緊抓著哈銘的衣襟,問道。
“袁彬呢?”
哈銘被他突然之間的動作嚇得一愣,不自覺的答道:“半個時辰前,也先派人來,說京中有冬衣送到,袁校尉去也先帳中取了。”
話音落下,哈銘也反應過來,取個東西而已,這都半個時辰過去了,怎么也該回來了。
朱祁鎮放開哈銘,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流落虜營雖然不過半月的時間,但是也算經過了大起大落,看盡了世間人情冷暖。
這段時間,他身邊只有袁彬和哈銘兩個人可以信任。
朱祁鎮對于他們兩個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普通的君臣,更多的是相互依靠。
如今想到袁彬有可能出事,他怎能不急?
在帳中來回走了兩圈,朱祁鎮轉身從架子上拿下外袍,顧不得其他,匆匆披上外袍,掀開帳子就往外沖。
哈銘見狀,也緊跟著出來,然而兩人剛一出帳,就被十幾個瓦剌士兵圍了起來。
今夜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下,瓦剌兵手里的彎刀閃動著懾人的光芒。
手里彎刀對著從帳子立沖出來的兩人,瓦剌兵口氣生硬的道。
“回去!”
刀刃上的寒芒宛如一盆冰涼的冷水,從朱祁鎮的頭上澆下,頓時讓他失去了最開始的勇氣。
不過想起袁彬的處境,他還是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道。
“我是大明皇帝,要見你們太師!”
然而這畢竟是瓦剌大營,出于對大明強大的傾慕,瓦剌高層基本上都學習禮儀,對于朱祁鎮這個大明皇帝還算恭敬。
但是對于這些大頭兵來說,他們可不認什么大明天子。
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守好帳子里的人,不準他們離開。
于是這些瓦剌兵握緊手里彎刀,往前兩步,再次重復道。
“回去!不然,綁回去!”
眼看著這些人步步往前逼近,朱祁鎮心中大急,然而懾于他們手里的彎刀,卻不得不跟著往后退。
就在此時,一旁的軍帳亮起了燈,隔著帳子,傳出一道沉穩的聲音。
“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