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當最后一滴雨滴落在積滿水的銅盆內后,常恩猛的睜開眼睛。
紅蓮依然躺在棺材中熟睡著。
躡手躡腳的起身,穿戴整齊,可缺了一條腿兒的床無論常恩發出怎樣輕的響動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于是棺材里的紅蓮恍然睜開了眼睛。
“抱歉。”
常恩感覺自己有些失禮,于是歉然說道。
“晚上回來的時候修一下床吧。”
紅蓮慵懶的在棺材中扭動一下,包裹著紅蓮的那具枯骨響應般的松動了幾根骨頭,于是紅蓮圓滿的在棺材里伸了一個懶腰。
“好的。”
常恩點頭。
“還去泰豐錢莊嗎?”
紅蓮問道,她對常恩的去向了如指掌,不知道為什么,常恩對這樣的了如指掌并沒有生出一絲討厭的情緒。
“還有事情要忙。”
常恩點點頭,含糊的回答道,于是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走出了這間漏雨漏風的陋室。
走出筷子巷,空曠的街道上并沒有幾個行人。
常恩是刻意出門這樣早的,他有些不想再與何小婷擠坐在她那間狹小的馬車里,說出一些較為尷尬的話語。
于是難得的徒步溜達著,路途上刻意尋找著燒餅攤,終于在一個街角處找到一個,買了三個肉燒餅,用油紙包裹著,肉燒餅噴香撲鼻,微微有些燙手。
本以為自己今天到的已經足夠早了,剛進泰豐錢莊后院,已經見到青石府衙的大小捕頭們聚在一起,只是今天除了大部分穿官服的各位,還有幾位喬莊的便衣。
“陳胖子,就你這樣還他媽裝乞丐,有你這么胖的乞丐嗎?再說你這衣服合身嗎?”
張大力正在對著眼前的一個胖子狠狠吼著,胖子看著眼熟,常恩恍然想起,正是昨天被自己脫掉衣服的那位。
此時一套緊巴巴的破衣服套在胖子臃腫的身體上,頗有幾分風韻。
“黃老三,你個賣蘿卜的,為啥還他媽穿官靴?偷的?“
張大力扭頭又向面前一個瘦子罵道,瘦子挎著一籃蘿卜,被張大力吼的一縮腳,一雙嶄新的官靴縮進了耷拉的褲腿里。
“就是抓個賣梨子的,至于費這功夫嗎,都聽好了,今天都給我窩在后院兒,誰也不準給我出聲,一會賣梨子的一敲門,給我拽進來,捂上嘴,直接綁結實嘍。”
張大力言簡意賅的說著行動計劃,依然如他的性格一般,簡單直接而又高效。
“是。”
笨拙的手下們轟然應道。
“喲,常參軍早。”
扭頭看見李春夢,張大力張嘴呲了呲大白牙。
“鐵捕頭一樣早。”
于是笑瞇瞇的為張大力遞上肉火燒,
一把接過火燒,然后撕成兩半,一半在手里揉搓成面團狀,一口塞進嘴里,囫圇著咀嚼兩下,大口咽下。
“哥們兒,拜托你一個事兒。”
張大力突然湊到常恩跟前壓低聲音小聲說道。
“啥事兒?”
常恩挑了挑眉頭。
“我這幫手下你也看到了,都他媽不是干活的料兒,一會抓捕的時候我得蹲院里頭看著,外頭的地形我看了,就一條死胡同,我想在外頭放個人,賣梨子的進了胡同,就把胡同口封死,以防萬一。”
明明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樣,可實則是粗中有細,滴水不漏。
“讓別人去我都不放心。”
看看李春夢,張大力啃著燒餅說著。
與自己一樣,李春夢知道自己同樣是張大力在這個世界最信任的人。
“知道了,一會我去。”
沖著張大力點點頭,算是應了這差事。
“那就勞煩常參軍了。”
故意提高了聲音,喊出常恩的官職,常恩知道這是張大力 “我也去。”
身后響起聲音,常恩與張大力一起向身后看去,是微微有些慍怒的班花出現在常恩身邊。
“常恩,我一大早去你家找你,你倒好出來個大早,故意躲著我是不是,白瞎了我還給你買了肉燒餅。”
一口氣說出這樣長的話語,似乎何小婷真的有些生氣了,今天是個大晴天,何小婷依然帶著她的大黑傘,另一個手里拿著三個同樣用油紙包裹的肉火燒。
“拿著你燒餅。”
何小婷把燒餅狠狠塞給常恩。
“我出去看看。”
于是拿著燒餅向張大力說了一聲,更是為了躲避何小婷的糾纏,可何小婷依然跟著自己。
“不要跟著我了,避嫌。”
常恩皺了皺眉頭,頭也不回的說道。
“探事衙門官員辦案,無嫌可避。”
何小婷依然跟在常恩身后打了個官腔,似乎是個無可拒絕的理由。
似乎像一團粘上便甩不脫的狗皮膏藥。
于是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后院小門,常恩觀察著地形,果然如張大力所說,此處是個死胡同。
厚厚的墻壁堵死了胡同一頭兒,另一頭通向一條并不寬闊的街道,踱步走到胡同與街道的交匯處,是一條破落的小街。
三三兩兩的行人稀稀疏疏的路過,連一個擺攤兒的都沒有。
常恩很快洞察了張大力訓斥屬下的意圖,并不僅僅是喬裝打扮的不像,賣梨子的巧哥兒每月都要來泰豐錢莊向廚子老古兜售梨子,必定熟悉此處情況,這樣稀疏的街道驀然在一天中出現如此多的的人,定會被人看出異常。
有時候簡單也是一種智慧。
常恩在心中佩服這張大力,兩世為人,張大力的判斷力與洞察力依然是頂級中的頂級。
無法遮掩,于是索性不遮掩,看中了胡同口的一方平地,吹了吹地上的灰塵,索性一屁股坐在空地上,仰頭曬起了太陽。
“李春夢,為什么不等我接你?”
何小婷似乎依然對今天的爽約耿耿余暉。
半閉著眼睛,并不想說話,于是沉默著。
于是何小婷的傘尖兒狠狠戳了戳常恩的腋窩,這里沒有骨頭,有點兒生疼。
于是不得不睜開眼睛,看著何小婷。
“問你呢?”
微怒的何小婷像所有普通女孩兒一樣做出斤斤計較的架勢。
可是何小婷,你真的是普通女孩兒嗎?
輕輕撇撇嘴角,常恩在心中冷冰冰的問道。
“馬車沒有邁巴赫舒服。”
于是常恩裝作毫不在意的說道,輕飄飄的話里帶著一絲來自前世的冰冷。
這似乎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于是何小婷有些驚訝的沉默下來,手中的傘柄在手指之間撩撥了幾下復又松開,而后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做出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李春夢,我不會害你的。”
這同樣是一句與常恩的怪話比起來一樣毫無邏輯的話語。
對話在一瞬間變得古怪。
可好在一聲清晰的吆喝聲從街道的盡頭傳來,打斷了兩人越來越古怪的對話。
“賣梨子嘞,脆甜脆甜的梨子喲——”
一個頭戴斗笠的小哥提著一筐梨子由遠而近走來。
目標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