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是開學的日子。
就是天氣不大好,下著蒙蒙細雨。
縣一中的大門前,出出進進的,都是學生和家長。
其中一個背著粉色小書包的學生,是格外的惹眼。
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兩眼:你這書包是小學生背的好不好,而且一背還是倆?
劉青山也沒法子啊,他把開學的事兒給忘了,所以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沒帶書包,索性就把給老四老五買的小書包,一個肩膀挎一只,先湊合著用用。
至于兩個小家伙,這兩天估計也沒法上學,一下雨,從夾皮溝到公社的那段土路,全是泥湯子,別說小娃子,大人踹起來都費勁。
等以后有錢了,一定先把那條破路修修,標語上不是都說了嘛:要想富,先修路。
劉青山進了校門,先去二姐的宿舍瞧瞧,結果宿舍都鎖門了,看來是去教室用功了。
那還是先去報道吧,他直接奔向那座兩層的教學樓。
迎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二姐劉銀鳳,看樣子是剛從食堂出來。
一手拿著個饅頭,一手拿著本書,咬一口饅頭,掃兩眼書。
這個二姐啊!
劉青山忽然有些心疼,于是迎頭走過去。
二姐身邊走著的,是在她寢室里見過的圓臉大眼睛姑娘,好像叫小靈。
她好像認出了劉青山,大眼睛一亮,剛要張嘴說話,就見對面的劉青山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小靈立刻不吭聲,捂著嘴偷笑。
劉銀鳳走著走著,砰的一下,和前面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她頓時連忙道歉:“同學,對不起,對不起,你沒撞傷吧?”
就看到被撞的那個人,捂著臉蹲在地上,身上還搭著兩個挺可愛的粉色小書包。
因為捂著臉,所以說話的聲音嗚嗚嗚的不大清楚:“你把俺鼻子都撞出血啦,你這個人咋這樣,走路還看書。”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同學,咱們先去醫務室吧?”
劉銀鳳也很愧疚。
只聽蹲著的那人繼續嗚嗚著:“那你得保證,以后在食堂好好吃飯,不許邊走邊吃,會得胃病的;還有,不許邊走路邊看書,會得近視眼的。”
劉青山嘴里正嘮叨著呢,就猛然覺得耳朵被人給捏住,然后還被擰了半圈。
隨后,耳邊就響起二姐的嬌叱聲:“三鳳兒,就你能作怪!”
哈哈!旁邊的小靈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笑起來,這一對姐弟,還真是有趣。
不過,感覺銀鳳好幸福,有個這么關心她的弟弟。
“姐,撒手,快撒手,這么多同學瞧著呢。”
劉青山順著二姐的力道站起來,還得努力歪著頭,盡量不要叫耳朵受力,所以姿勢顯得很滑稽。
劉銀鳳也又氣又笑地松開手,從地上撿起被撞落的饅頭,把外面的皮兒剝掉,然后又憤憤地咬了一口,那架勢,就好像在咬劉青山似的。
“還吃,戧風冷氣的,小心肚子疼。”
劉青山也拿這個二姐沒法子,她的性子,比男孩子還要堅毅而執著。
他只能一邊往教學樓走,嘴里一邊嘮叨:“二姐,上次不是給你留錢了嘛,那就是伙食費,別舍不得花,學習本來就累腦子,更要補充營養。”
“行了行了,你比咱媽還嘮叨。”
劉銀鳳嘴上說著,心里也暖暖的,問了問家里的情況,然后又喜滋滋地說著:“三鳳兒,你錄的磁帶,可受同學們歡迎了,不少人都翻錄了去聽呢。”
劉青山嘿嘿兩聲:“那你沒收費啊?”
“同學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
劉銀鳳白了弟弟一眼,知道他是開玩笑,跟著興奮地說道:“就連我們的英語老師,講課文的時候,都放你錄的磁帶呢,嘻嘻,老師還說,比他讀的都標準。”
“什么什么,銀鳳,磁帶是你弟錄的?”
旁邊的小靈實在忍不住了,她眨著大眼睛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是啊,磁帶里的聲音,跟銀鳳弟弟的聲音,確實挺相似的。
好像露餡啦?
劉銀鳳連忙告誡道:“小靈,你知道就成,可不許跟別人說啊。”
小靈一個勁點著小腦瓜,一雙大眼睛更是彎成兩個小月牙。
劉青山一瞧她這模樣,就知道不是個能守住秘密的,算了,也不是啥大事。
進了教學樓,劉銀鳳他們的班級在二樓,跟弟弟交代幾句話,就先上樓了。
劉青山則在新生的幾個班級門前溜達一趟,從張貼的大紅紙名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還是高一(二)班。
敲了幾下門,里面才響起一個熟悉的大嗓門:“敲什么敲,沒看我都快忙暈了嗎,進來。”
這個聲音,一下子就勾起了他高中時期的回憶,劉青山臉上不由得浮現一絲笑意:獅王的大嗓門,洪亮依舊啊。
推門進屋,簡陋的講桌上,圍著幾個交學費的學生,班主任謝清河,正忙著收錢。
因為謝老師嗓門大,又姓謝,當時,金大俠的倚天屠龍風行,所以同學們私下里,就給他取了個獅王的綽號。
看到同學交學費,劉青山下意識地摸摸衣兜:呀,好像把這茬給忘啦呀。
他本來就沒帶多少錢,又都給老四老五買了書包文具,兜里現在比臉還干凈呢。
“先排隊等著,學費五元錢,書費六塊八,需要住宿再多交七元的住宿費。”
謝獅王的大嗓門,在教師里嗡嗡的響著,別聽他嗓門大,其實最熱心。
一共是十一塊八,住宿費就不必交了。
劉青山心里默默盤算一下,這時候上學的費用,真心不貴,關鍵是,他沒帶錢啊。
正琢磨著呢,感覺肩膀上的小書包被人從后面輕輕拉了下。
劉青山轉過身,然后就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小同學,你走錯班級了,第一小學在對面,這里是高中,嘻嘻…”
一開始,話音很正經,說到最后,估計實在是板不住,所以笑出聲。
教室里,也隨即響起了一陣嗤嗤的低笑聲。
劉青山低頭瞧瞧自己那粉色的小書包,又瞧瞧笑得跟小狐貍一般的鄭小小,然后把手伸到她面前:“借我十一塊八,江湖救急啊。”
要是換成別的同學,顯然不會有這么多錢的,不過鄭小小嗎,倒是有可能。
本來想捉弄一下倔驢的,結果這家伙臉皮太厚,反倒伸手借錢。
鄭小小皺皺鼻子,不情愿地在書包里鼓搗下,然后拿出一張拾元的,兩張一元的鈔票,遞給劉青山。
“謝了,下次還你。”
劉青山揚揚鈔票,轉身過去。
不是應該說,明天還你嗎?
鄭小小有些納悶,不過呢,這個時候,男女同學之間,界線還是很分明的,一般都不會輕易說話,她也就不再吭聲。
輪到劉青山交錢的時候,謝獅王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劉青山啊,先別走,校長找你去一趟。”
“哎,謝老師再見。”
劉青山鞠個躬,抱著一摞書就走出教室。
這個倔驢不會是又闖什么禍了吧?
鄭小小皺皺眉。
教室里,響起低低的議論聲,這年頭,校長有請,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這位新同學,不會是剛報到就被開除了吧,你看他出去的時候,還抱著教材呢?
劉青山心里也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覺:不會被胡子校長給抓勞工吧?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很準確的,在簡陋的校長室里,徐校長指指桌上的錄音機和幾盤空白磁帶,劉青山就什么都明白了。
“校長,俺還有不少事兒呢?”
劉青山確實也沒撒謊,老板叔就在銀行等著他辦理貸款呢。
徐校長大眼珠子一瞪:“我看你還是回學校上課的好。”
“我錄,我錄還不成嗎!”
面對徐大胡子,劉青山連一個回合都抵擋不住,立刻敗下陣來。
他知道,為了學校能多考幾個大學生,這位大胡子校長可是操碎了心,所以他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一把。
就是手頭的事,需要處理一下。
看著桌上的電話機,劉青山嘿嘿兩聲:“校長,我能用下不?”
“哼,干點事就講報酬。”
對面傳來不滿的哼哼聲,不過也沒阻攔。
劉青山是給黑省那邊的水稻研究所打電話的,這些日子,也陸陸續續打了好幾個,都沒聯系上那位寒地水稻專家徐教授。
每一次,都是徐教授下鄉了,這時候又沒有手機,常年奔波在田間地頭的徐教授,哪接電話去?
今天還挺幸運,難得徐教授沒下鄉,劉青山就把情況說明一番。
徐教授很熱情,也很熱心,滿口答應,推廣水稻種植,不正是他的心愿嗎?
撂下電話,劉青山終于長出一口氣,太不容易啦。
“你小子,不務正業!”
旁邊的徐大胡子給出了以上的評語。
劉青山只能嘿嘿幾聲:“校長,俺還得不務正業一回,村里在銀行貸款了,需要俺去辦理一下。”
看到徐校長又開始瞪眼珠子,他連忙保證:“晚上俺肯定回來,夜深人靜,正好貪黑錄磁帶。”
“趕緊滾蛋!”
徐大胡子吼了一聲,嚇得門外路過的幾名學生都一哆嗦。
他們恰好也是高一(二)班的,去校長室旁邊的實驗室搬桌凳。
一聽到滾蛋這兩個字,心里都咯噔一下子:果然第一天上學就被開除,這也太慘啦!
可是他們匆忙路過,并沒聽到徐校長后邊的話:“這兩天,吃住就都在我家吧。”